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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楚河今儿并无?特殊日子,倒也冷清,路上商贩稀稀落落。偶有三三两两的孩子结伴耍着游戏,给街巷带来点热闹。
    宋锦安同谢砚书隔得远,安安静静看着外?头景色,心?底盘算着过了多久时辰。
    车舆慢悠悠停在河畔,宋锦安本?能僵住下身子。
    谢砚书佯装不知,反倒是露出?未离宋府时那股子面?上冷傲手却实诚的别扭样,语调也显得轻松些,“不是你说要?年年看河灯么,来。”
    宋锦安看着谢砚书递上的右手,半晌没动。谢砚书再抬抬手,面?上不见波澜,“一个时辰而已,换你后半生顺心?,拿出?你从前?骗我?时半分的力道便成。”
    闻言,宋锦安深吸口气,在对方半分未变的神情里终是忍住抗拒,手只隔空虚虚悬在谢砚书掌上。
    谁料谢砚书倒是直接握住她手,头也不回拉着她向前?,“人多,会散。”
    宋锦安猝不及防跟着他踏出?车舆,外?头的河灯五彩缤纷,煞是好看,点点火光落在谢砚书背上不断跳跃。恍惚的视线里,宋锦安有瞬间忘却今夕是何年,只觉身前?那青衣少年同阿蕴像极。到底失神不过两步路,秋风灌在她袖口里叫她回想起这几载走过的每一寸。才?欲抽手,谢砚书说,“喜欢哪个?”
    话?落,谢砚书停住脚步,对着商贩欲掏出?铜钱,左手要?动弹时他身子稍愣,随即松开宋锦安换右手去?袖口里摸索铜板。
    宋锦安便顺势将手拢在袖口。
    谢砚书握着铜板,对挂了一架子的面?具挑着,有的是狐狸,有的是老虎,他们都?画的夸张,虽然做工粗糙,但也可爱得紧。这些个小玩意都?是老人自个在家捣鼓出?来的,因要?收摊故而卖的便宜些。画的最好看的是十二生肖,特意加了皮毛贴上去?,活灵活现。里头差个鼠和猪,其余的动物都?齐全。
    “拿只老虎和兔子罢。”谢砚书选定,递上铜板。
    商贩利落地将东西给他们包好。谢砚书眉眼柔柔,看着两只面?具,递上手中的老虎给宋锦安。
    宋锦安愣下,方才?她还以为谢砚书会将兔子给她。
    “你不是说想做只威风凛凛的老虎?”谢砚书见她不动,便直接上手将面?具扣在她脸上,只是拿不出?手去?系带子。
    宋锦安反应过来,后退步,自个系上带子,只露出?对杏眼镶嵌在老虎面?下。
    谢砚书竟颔首,“不错。”
    说罢,他单手系着带子,面?上不显,旁人瞧得却艰难。指尖挑了许久才?将两条粗麻绳拧到一处,谢砚书将系好带子的面?具从上向下戴好。
    素来冷脸的谢砚书带上这种乖巧可爱的面?具倒是出?戏得很,商贩捂嘴偷笑,夸两人郎才?女貌,“最前?头有投壶的游戏,小郎君要?不要?带你家娘子去?瞧瞧?”
    “我?——”
    宋锦安的话?还未说完,谢砚书便迈步,“可。”
    眼见谢砚书已走出?一大截,宋锦安只得冲商贩丢下句我?们不是夫妻才?追上。
    宋锦安走两步又懒得去?追他,慢悠悠放下脚步,随眼去?瞧河面?搁浅的竹舟,蓑叶似的耷拉在水面?。本?想着若跟丢那大可磨蹭掉大把时辰,未曾想宋锦安一个抬眸,便看得谢砚书立在她前?方几步处候着她。
    “走得很快。”面?具下的谢砚书语气染上分笑意,稀罕的紧。
    宋锦安对这不知是否反讽的话?只轻飘飘回句,“嗯。”
    “你说那边两人谁能胜出??”谢砚书抬手指着远处两个小儿比划拳。
    宋锦安茫然,看不出?门道,摇头,“不知。”
    “左边的。”谢砚书耐心?给她解释,“右边那位连出?了三次拳。”说着说着,他默不作声拽住宋锦安的衣摆一角防止人走丢。
    天楚河最不缺的就是爱玩闹的孩子,围在飞不起的河灯前?苦哈哈拆着木架子。谢砚书示意宋锦安跟上他,往小孩中央一站。那群小不点傻眼看着高大的男人。
    “我?给你们修。”谢砚书半蹲在地上,仅一只手也在竹片中穿梭的快,三下两下拆掉多余的木板。
    最大的位孩子双手托着腮帮子,满是崇拜看着谢砚书,“大哥哥,你好生厉害,怎么这都?会?”
    “我?不仅会这些,还会做许多木制品。”
    “哇,怎么练出?来的?”
    “这个问题——”谢砚书顿了顿,不留痕迹看眼宋锦安,轻声凑到小孩耳边道,”给心?爱姑娘练出?来的。“
    一众人在起哄,宋锦安不明白他们在笑甚么,独自欣赏着夜晚的天楚河。
    诉情
    “在投壶前?, 你还想去哪?“谢砚书起身,墨色眸子定定看向宋锦安。
    宋锦安挽起一缕碎发,“我并无想去的地方。”
    “那就去看看糖炒栗子的摊还在不在罢。”谢砚书恍若未觉她话?里?的神游, 只循着记忆朝七拐八拐的小?巷子内去。
    里?头住着的都是些做生意的平头百姓, 窗柩口?支起个炉子摊着些小?烧饼和馍馍。天楚河夜玩的人多,这里?便也未全收摊,留出几家供路过的游人吃食。
    原在这处的糖炒栗子早已人去楼空。宋锦安看眼?便收回?眼?,静待谢砚书离开。
    谢砚书却未走,反倒问起周遭人那老妪去向何处。
    阿婆叹口?气,“秀丽前?年就去了,你们想吃那一手糖炒栗子再也吃不?着啰。”
    闻言, 谢砚书沉默两息,忽道, “您的炉子边也有板栗,可否将炉子借我片刻?”
    “我这炉子可没做过糖炒板栗,你做不?出莫赖我。”说着,阿婆让开点道。
    谢砚书挽起袖子,右手倒进板栗同糖, 黏糊糊的一团粘在锅底。随他翻炒,竟也飘点香气, 只是掺许涩意。
    阿婆笑?眯眯走到宋锦安身侧,问句, “他是你——?”
    “不?甚熟络。”言简意赅四个字婉拒了阿婆的打探。
    阿婆遂若有所思点点头, “是我误会了。”
    “尝尝。”谢砚书捧着纸新炒出来的栗子递到宋锦安跟前?。
    颗颗饱满裹着淡黄色糖浆, 煞是诱人。宋锦安看两眼?, 道,“晚膳我用的多?。”
    谢砚书没强求, 同她一道走出巷子。怀中的板栗走得久了便会凉,按照谢砚书单手剥壳的动作,没吃几颗便该都凉透。他仍是费力剥着,不?多?时他说句,“不?及她做的甜。”
    宋锦安心下想着此事正常。人本就是专卖糖炒栗子的,若谢砚书随便做做同她一般好吃那也枉对招牌。
    沿河畔而行,波光粼粼。没有特殊节日的天楚河只能算得好看,却决计无法?在晚上逛那般久。
    宋锦安走到街头,已是瞧到先前?商贩说的投壶所在,正聚集着不?少人,都是互相比试着谁也不?服谁。老板历来知晓如何吊起大伙的兴趣,特设彩头,说是能投百发百中者可畅玩今夜。宋锦安站在拉起的红线外?,安静等着谢砚书去同老板说着甚么。
    老板忙不?迭收银子,扬声?,“您要想赢可不?容易。"说罢,将一箩筐的箭矢抬到二?人跟前?。
    谢砚书轻巧地勾起一支箭矢,于宋锦安侧目中信手投出,赢得一片喝彩。
    同孔雀开屏般,他问道,“阿锦,你觉着我能赢么?”
    宋锦安垂下眸子,“不?知晓。”
    谢砚书颔首,“我觉着能赢。”
    另侧的男子气势汹汹同谢砚书较上劲,鄙夷,“你个弱不?禁风的还同我比?”话?语间一支支跟上,扔的是哐当作响,只晃得壶颤颤巍巍。
    周围人拍手称快,笑?称遇着对手了,各个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起哄要谢砚书多?拿出些能耐。
    宋锦安站在嘈杂人群里?,看壶中的箭矢愈攒愈多?,尤其是谢砚书前?头的壶堆得满满当当。
    “是这位公子赢了!”老板笑?嘻嘻给谢砚书递上彩头,漂亮的手工木雕栩栩如生,“接下来赢家随意玩,玩到我们收摊为止。”
    谢砚书接过东西,从容任行人自发让出块场地,只余他同宋锦安。
    兔子面具后的眸子好似破冰逢春,须臾闪过到不?真实。堆起的花灯琉璃色在谢砚书青衣上折射着绚丽的剪影。
    宋锦安偏头看向摊子后的刻漏,话?语不?自觉轻快些,“时辰到了。”
    “还差一炷香。”谢砚书保持那投壶的姿势不?变,却足以留住宋锦安的脚步。
    宋锦安耐下性子,重新站回?原地看他不?厌其烦投着壶。谢砚书兀朝她递上箭矢,“临别前?最后烦你回?,替我扔几支?”
    箭矢的木材很是粗糙,搁在掌心也轻飘飘。宋锦安随手一掷,便是稳中。
    商贩喝彩着,见对面二?人是真有本事,也存心想看看他们能扔到何地步,索性换上更细的壶口?。
    见状,谢砚书眉眼?染上极浅极浅的笑?意,忽从后抬起宋锦安的胳膊,在她下意识的反抗中道,“放低些。”
    宋锦安见他只是拿指尖示意高度并不?再靠近,遂按耐住甩手的欲望去瞧那壶口?。周遭人起哄说她该是投不?进的,两人都未理会,只耐心对准。
    “知晓为何我来投壶么?”又是进了一支,谢砚书问道。
    宋锦安想也不?想,“不?知。”
    “我的投壶,还是你教的。”谢砚书握着两支箭矢向从前?宋锦安教他那般将东西放在宋锦安掌心,“你说旁的少爷小?姐们玩闹,我不?能一个人傻站着。你还问我为什么不?参加投壶。我那时明?明?不?会却不?想认,觉得你烦了才说句没学过。后来你便抱着东西傻乎乎来教我。”
    随着宋锦安的手举起,那箭矢于她掌心沉甸甸。
    “我其实不?耐烦学这些,但是我看你投的那么好教的那么认真,我就一直学一直学。直到你夸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哐当下,是两支箭矢齐中的声?儿。周围不?断喝彩,谢砚书又拿出一支塞到她掌心,“你说我不?如晏霁川温润有礼,可阿锦。倘若我双亲皆在,我想我未必会比他差。那我会是和他一样家人疼爱高朋满座,燕京青年才俊里?我大概也能有资格同你并肩罢。”
    宋锦安喉口?发出半个音,谢砚书却道,“不?过我又想,那样该错过许多?同你有关的相处。”
    说罢,谢砚书指尖比划着到壶的距离,调整着宋锦安的位置,“有个秘密我一直想告知你。你及笄那天穿的绿色裙子其实可难看,我第一眼?就觉着是人家诓你的。但是你穿着它?从树下含笑?朝我走来,问我讨要生辰礼时,我又觉得那真是好看极了。”
    “阿锦。”谢砚书握住她的手,嘴角淡淡笑?意显雨后初霁,“你送我的第一件生辰礼,你还记得么?”
    宋锦安指尖稍紧,“这些都不?重要。”
    “我记得。当年是我第一次不?在谢家过生辰,没有人在乎我的生辰,从早到晚,我一直期盼我爹娘可以突然出现带我走,可是我甚么都等不?到。我的手脚可真冷,分明?不?是最寒的天却叫我难受极,后来我抱着自己昏过去前?,我想这辈子都不?会去期待有人的出现。”
    宋锦安心没来由颤一下,她听到谢砚书说——
    “你递给我的九连环。我知晓是你随手从桌上带来的,因为你事先也不?知那日是我生辰。它?的款式我在燕京大街小?巷看到过无数次。可于那刻开始,我有了新的期盼和等待。”
    谢砚书抬起宋锦安的手臂,直到箭矢尖端同壶相对,隔着薄薄的衣衫,谢砚书两指的力卡在宋锦安小?臂上,像两枚磕着肌肤的碎石子。
    “后来我收到的每一件贺礼都比这珍贵,然我却只记得那时天寒地冻,你拽着我说,祝阿蕴平安喜乐。”
    可是如今他并不?平安,也无喜乐。只剩日复一日的懊悔与折磨,委实太苦。强求所爱好似刻舟求剑,虽岁岁年年,却不?复旧年。
    所以——
    “阿锦,愿你平安喜乐,也愿你得偿所愿。”
    箭矢划破,尖锐寒光射出的光影恍于眼?。影影绰绰,也斑斑驳驳。
    锦盒轻轻横在她身前?,来人赠句,“阿锦,大婚欢愉。”
    天楚河没有动,月亮也没有动,可是水面的倒影在动,愈来愈凌乱。
    宋锦安伸手,接过锦盒,里?头摆放的鲜参尚散发浓郁药香。
    “收摊收摊!”商贩兴高采烈点着收工字样的大灯笼,那登时亮起的五彩斑斓照在每个人脸上。众人都在笑?闹又忙了一天工总算能回?去轻快轻快,唯带着滑稽面具的双人隔尺而立。
    在这日的最后一刻,他们都默契没有再问明?儿的事,许是比起反反复复的追问,一个神情更足以说道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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