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雪依然飘着。
温平生把人从车上抱下来又带进房子内的一段路程,沈遇身上蒙的毛毯上已经覆盖了一层薄雪。
温平生轻轻抖了抖毯子,将雪尽数拍尽,方才推开了门将人抱了进去。
沈遇睡得浅,一点小动作都会惊扰到他。所以温平生只能尽量放轻动作,边安抚沈遇边脱他的外套,然后才把人放到床上脱下鞋塞进被窝。
大概是在雪地里待的久,又突然进入温暖的车内,现在又经过在外那段路程后踏入温热的房间。
一冷一热交替,激得沈遇不由喘咳了几声。
先前出车祸时医生就说过沈遇的身体素质可能会下降,容易生病。
现在这话也是赶着应验。
温平生本来是在沈遇身边躺下,给他盖好被子后将人搂进怀里的。
沈遇睡得不安分,总是拧巴着眉头迷迷糊糊瞎嘟囔,温平生就只能耐下性子一遍又一遍安抚他。
他静静等着沈遇睡醒,结果一天从早等到晚怀里的人也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反而到最后直接发起了烧。
整个人烧的迷迷糊糊,浑身滚烫灼手。
怀里的人热度传諵凨来时温平生就觉得不对劲,立马找了医生来看,结果一量人果然发烧了。
沈遇面颊曛灼泛红,额头的热度烫手,身上也是滚烫的近似火炉。
医生要给沈遇做检查,叫温平生把人扶起来,结果一扶沈遇倒是微微睁了眼,难受的一直咳喘,手抱在自己身前和腹部想要紧紧蜷缩成一团。
温平生无奈之下只能让沈遇倚在自己怀里,强行把人手臂拉下来舒展开。
医生见状神色微变,开口问温平生:“沈先生有什么疾病吗,受过什么伤没?”
“他之前出过车祸,但是应该已经恢复了……”至于其他,温平生也不清楚。
他明明该是最关心沈遇最知道沈遇状况的人,可是现在反而成了最陌生最不了解他的人。
先前他猜沈遇的心思还能一猜一个准,现在却是什么都摸不清楚了。
辗转走了大半个旅途,温平生以为自己很了解沈遇,也会一直了解,可殊不知他们已经经过了分叉的路口越离越远。
已然是形同陌路。
可是温平生要把沈遇拉回来,他们应该殊途同归才对。
“好了,暂时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我开了点药,两个小时候后喂人吃下。”医生给沈遇打了一针退烧针,沈遇大概是被扎疼了微微蹙眉,不安分的动了动。
温平生见状立马把沈遇的手握在自己手里,沉下了嗓子小声安抚他。
医生看着这两人的情状不由叹了口气:“温先生等有空的话还是带沈先生去医院做个检查吧。沈先生血压有点低,肺呼吸音有点弱,而且他的状态看起来确实是不太好。”
面色苍白,却又偏偏因发烧皮下泛着点红,就像敷了粉一样,看着有些戴阳证的意味。
而且他人也瘦的要命,胳膊摸上去净是骨头,泛青的血管都看的一清二楚,多少有些神色黯然,没有气力。
而且总想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想要躲着人,很有可能是心理问题,应该是受了什么精神刺激。
联想到自己不经意间在网上看到的热搜内容,医生的眼神更加阴沉,“早早去检查一下吧,检查完也好放心。对了,还有记得多喂些水,别吹冷风,多出点汗。”
“好,我知道了,谢谢。”温平生将沈遇放回被窝,将人裹严实了才继续搭话:“等他醒了就去,明天白天雪应该就停了,我带着他去做检查。”
身旁的人点点头,算是认可后又嘱托了几句用药的注意事项后离开。
房门被关上,一切又恢复寂静,只剩窗外冷风呼嚎的声音,以及大雪压到窗台遮阳棚上的细碎声响,连同外面被压折的枯枝声音还在回荡。
整个世界安静的只有风和雪的声音,以及身旁人低微的呼吸声。
温平生在沈遇身旁躺下,隔着被子将人揽进怀里,以免哪里留了缝隙透进冷风。
沈遇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是酸痛的,连带着关节处和骨缝里都在透着酸楚,让他好不痛快。
周围的热度也让他出了一身黏糊糊的汗。想蹬被子蹬不开,嗓子干燥的冒烟,连每次呼吸都泛着疼。腹部也是隐隐作痛,却因为浑身上下的酸痛而微乎其微,只渺小的跟蚊虫叮咬一样。
“阿遇。”
好像有人在叫自己。
“喝点水吧。”
沈遇感受到温热的液体流到了自己唇边,甘泉似的,给他干燥崩裂的唇瓣洒上了一层甘霖。可是进入口中又总觉得温度还是高了,不解渴,嗓子的每一次吞咽也带来难忍的剧痛。
看着眼前的人小口小口吞咽着,温平生知道沈遇肯定也是不好受,于是更加心疼,恨不得直接替他受了这样的苦。
他一口口温水给沈遇喂下,又反反复复量沈遇的体温,才终于在天快亮的时候发现沈遇体温降了下来,得以长长舒展一口气。
长夜漫漫,夜的每一份凝滞不透气的黑,对沈遇而言都是痛苦凝成的颜色。
他遗憾自己为何还要醒来,为何长了眼睛心却是盲的。
认人不清,自己所爱的所信任的,到最后都成了背叛出卖自己的人。
沈遇就是顶着千钧重的骆驼,他对于白玖的信任则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以为自己还有人可以信任,还会有人愿意真心实意待他对他好,结果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最开始伤害自己让自己踏上这条不归路的就是白玖。
命途多舛,跌跌撞撞一路走来。
众叛亲离,没有人告知他该何去何从,该怀着怎样的情绪继续走下去。他渐渐迷失,到现在连自己究竟是谁,自己究竟是什么身份都要认识不清楚了。
“阿遇,我们去医院检查一下好不好?”温平生单膝跪了下来,放低了身姿与沈遇平齐。“你出来好不好?我不会伤害你的,不会有事的。”
他小心的向沈遇伸出手,希望能把沈遇从地上拉起来,可是沈遇只是一个劲儿往墙角缩着身子躲避。
眼前的人就像一个无助又怕生的小野猫,被人带来这个陌生的环境后就一个劲儿钻在角落里躲着,任带他来的人怎么安抚怎么劝慰,甚至拿零食玩具诱惑都不肯出来。
沈遇已经选择了自我封闭,不再相信任何人,也拒绝任何人的接近。
他只是一味躲避,将自己蜷成一团躲在角落里,任温平生怎么劝慰怎么引诱都不出来。
温平生无奈只能在沈遇常待的地方铺上了厚厚的毯子。
他一直在试图带沈遇出来,但却只能在沈遇精神高度紧张过后,疲惫松懈睡着了时才能够把人抱回床上,才可以摸一摸他的脸颊。
窗外的雪早已经停了,外面的天空湛蓝,暖融融的阳光正好,从透明的玻璃溜进来,小心地趴倒在沈遇的床边,可是沈遇醒来以后感受到的不是温暖和惊喜,反而是惊恐和慌张。
他惊叫着闪躲,从床上跌翻摔倒下来,惊得温平生立马冲到窗边拉上了窗帘。
撒在房间里的阳光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跟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逃的连个影都不剩。
温平生立马去回头看沈遇,却见这人躲在黑暗中,彻彻底底避开了阳光,拒绝了阳光和温暖的存在。
第六十七章 太脏了
温平生唯一庆幸的就是沈遇的烧已经退了,当前最危险的过去,大概身体上是没了什么问题。
不过身体上没问题,不代表精神上就也没问题。
沈遇一直躲着不见人。温平生想把沈遇从角落里拉出来,想要带他去医院做检查。
但不管他怎么哄沈遇,怎么引诱他沈遇都根本不领情。沈遇对他的言语和安慰不理不睬,只是自顾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无奈之下温平生只能找了心理医生亲自来为沈遇治疗。
“脏,太脏了。”
“什么脏?”
沈遇的戒备心太强,心理医生无法离沈遇太近,就保持了一定距离蹲下,让自己的高度和沈遇大致相近。“别怕,我是来帮助你的,发生了什么事,你可以告诉我吗?”
新来的心理医生姓徐,名长空。挺随意的一个名字,人也很随和,总是温温柔柔笑着,让所有看见他的人都觉得亲切和温暖。
温平生本来还是想找谢黎的,毕竟她是最开始对沈遇进行心理治疗的人,对沈遇的情况应该最清楚,治疗最容易。
但是谢黎却出乎意料拒绝了,表示自己真的做不到,自己对不起沈先生。
对此温平生也选择了妥协和理解,没有再强迫她,而是自己又找了一个人。
“哪里脏呢?”徐长空温和开口,提琴一般的嗓音放的清扬:“这里的一切看起来都很干净。”
沈遇正把脸埋在胳膊里闷着头,嘴里嘟嘟囔囔着自言自语,听到这话后才突然止了声,抬起一双乌梅似的眸子看着眼前的人,犹豫了半晌才低声开口:“你看到了吗,我好脏。”
“什么?”
这声音细弱蚊鸣,又带着破损的声带发出的震颤声,只一溜烟就消失在了空气中,让徐长空差点捕捉不到,怀疑自己听错了。
刚刚这样细微的声音让自己想要去捕捉,所以不经意间往前倾了身。
结果还没等徐长空意识到,沈遇倒是已经表现的激烈。
“不,不要靠近我!我好脏,会污染你的!”
他嘶吼着出声,心理医生也恍然大悟,终于知道了沈遇刚刚在说什么,还有他为什么不肯见阳光。
半晌的询问和规劝,沈遇对他爱答不理,却也在支支吾吾中透漏出了部分信息。
什么自己很脏,自己不配,自己是野种,自己哪哪不如人,沈遇把自己贬低到了尘埃里,说自己永远不配得到他人的真心。
温平生背靠在门边静静等着,他听到了沈遇的挣扎,听到了沈遇对自己的否定。
手指不自觉握紧,指骨泛白,指甲都要戳进肉里,紧咬的牙关也让他脸颊发酸发疼,可是又无法放过自己,只是别扭着劲儿默默忍着,好像这样就可以替沈遇承担他的部分痛苦。
“温先生——”
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像是死刑犯被下的最后通牒。温平生抬头看着来人,慢慢直起了腰身,“他怎么样?”
徐长空将门关上,和温平生走了几步远才轻声开口:“初步诊断为重度抑郁,有很严重的自残倾向。而且……有些人格分裂的倾向,不过暂时还不能确定。但不管怎么说,如果任由病况发展下去,很有可能发生更加危险的事。”
“怎么会这样严重?”温平生猜测心理医生所说危险的事怕不是轻生,蓦的慌了神,连脚步都有一些不稳。
何时沈遇已经成了这副模样?
他的心理大厦渐崩离析,逐渐坍塌,如今也终于堵到一块,再也忍不住一下子涌出释放了出来。
温平生握紧了拳头,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做才好。
究竟怎样才能拉回沈遇?
怎样才能让他信任自己放下戒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