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青裁撤回目光,讶然发现,温皓白的唇角竟稍稍扬起了一个弧度。
只是美食当前,她无心关切其他,套上一次性塑料手套,就开始埋头消灭面前堆成小山似的辣炒螺蛳。
吃着吃着,视野中忽然多了双筷子。
她一愣,掀眼道:“你不是不吃吗?”
温皓白慢条斯理挑了个大个的:“你说的对,人生偶尔也要找点乐趣。”
庄青裁停下了嘴里的动作,托着腮,打算全程观察这位分外注意个人形象的男人如何下嘴。
……也是真的无聊。
仅仅过了一分钟,她便发现,无聊却有趣:传闻中的温总居然会对那一颗小小的螺蛳束手无策,他不想发出奇怪的声音,又不肯借助牙签之类的工具,最后只能作罢。
庄青裁没忍住笑:“抱歉,这种食物可能不适合你。”
在温皓白略带嗔怪的注视下,她立刻意识到说错了话。
摆出一张严肃脸,庄青裁毅然决然担任起金主的教学重任:“吃这个是有方法的,喏,你先这样找好角度,轻轻嘬一口,再这样猛地一吸……”
那沾着辣油、微微红肿的唇瓣包裹螺壳,圈成隐秘而诱人的形状。
庄青裁浑然不知此刻的自己,如同即将高歌的塞壬海妖。
那一刻,温皓白第一次发现,自己不过是一介俗人,什么青钱万选,什么西西弗斯,什么晨曦山谷……
他只是在想早上的临别时的那个吻。
那是自己与她的唇,唯一一次碰触。
直到急于验证教学成果的庄老师催促他“快试试”,温皓白才将飞走的神魂捉回来、重新塞进身体。
出于心虚,他一步一步照做,只是还没吸到螺肉,便被螺壳上的辣子呛得咳了几声。
庄青裁慌了神,压根没想到等等还得仰仗着对方开车回家这回事,径直将自己喝剩的半罐冰镇“大乌苏”递了过去:“你没事吧?喝点冰的解辣!”
唇齿碰触到冰凉的易拉罐。
温皓白将嘴里的啤酒咽下去后才意识到--这是第二次碰触。
顿时咳得更厉害了。
脸也红。
庄青裁为难地摸了下鼻尖,开始为自明天开始的“同居生活”感到担忧:这家伙是完全不能吃辣的吗?那以后同住一个屋檐下,一日三餐,怕是会产生很大的分歧吧?
她又安慰自己,温大总裁日理万机,出差、应酬肯定也很多,应该不会经常回家和她一起吃饭,顶多是为了应付哄骗温老太太而把玲珑华府当成过夜的宾馆……
就像昨晚那样。
第10章
这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
临走前,庄青裁招呼新来的小姑娘把没吃完的排骨全部打包。
温皓白嫌弃餐厅提供的廉价纸巾擦嘴太粗糙,正在犹豫要不要去隔壁小卖部买一包,听罢妻子的话,神色不由更加复杂:“……这些就不要带回去了罢。”
庄青裁举着手机结账,并没有采纳他的意见:“那不行,要打包带回去喂狗。”
见男人迟迟不吭声,她又嘀咕了一句“怎么了”。
男人绷着脸:“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到你早上拿剩饭泡粥……”
迟疑着说出下半句:“……给我吃。”
所以,到底是喂狗,还是喂我?
弄清楚了那颗英俊高贵又充满智慧的脑袋里到底在纠结些什么玩意,庄青裁卖力解释道:“这些排骨是我准备拿去喂流浪狗的,不是喂你的,呃,我没有说温先生你是狗的意思。”
话音未落,王婶提着个塑料袋走过来,里面装着几根带肉的大棒骨,应该是其他客人吃剩下的:“喏,隔壁那两桌剩下的,我都已经洗过一遍了,你带回去给小白吃吧。”
风静静地吹。
巷子里响起了温皓白不确定的声音:“……谁?”
庄青裁反应过来,抢在对方质问前堵住他的话:“小白是只狗。”
想想又觉得哪里不对。
扬声强调:“真的不是在说你。”
迎上温皓白将信将疑的目光,庄青裁解释说,“小白”是玲珑华府附近的一只白色流浪狗,名字是沿街商铺的店主给它起的,自己这几趟来阿强餐厅吃饭,临走时都会打包几根客人吃剩的肉骨头给它开荤。
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被这种故事打动。
温皓白冷着脸,直言不讳:“如果你真的为它好,要么收养它,要么把它送去流浪动物救助站,而不是随随便便丢几根骨头给它加餐……如果流浪狗闯进小区伤了人,你作为长期投喂者,也要承担责任。”
毫无人情味的话术。
但句句在理。
看多了结局走向匪夷所思的民生新闻,庄青裁理解他的担忧:“我知道,可我只是觉得……”
她降下分贝:“小白有点可怜。”
或许是这句乍一听像是有弦外之音的话犯了忌讳,温皓白貌似有点儿不高兴,直到代驾出现,他都没再和庄青裁说话。
夜晚的城市像一口巨大的鱼缸,缤纷的霓虹灯不过是取悦上帝的装饰,满缸死水沉闷窒息,全靠无形的氧气泵输送活下去的希望。
街头的人类如同观赏鱼,时快时慢地游走着,看似没有既定的轨迹,归途却总是家的方向。
许是头一回开这么好的车,代驾小哥一路都很兴奋,不停向温皓白搭话,结果问三句对方才答一句,还是冷冰冰的语调……
他自讨没趣,只得悻悻闭上嘴。
这种压抑感一直持续到临近目的地。
副驾座上的那尊“大佛”终于开了金口:“路边停一下。”
说罢,从后视镜中睨着庄青裁:“你不是要去喂狗吗?”
庄青裁捏紧手里装着骨头的塑料袋:“婆文海棠废文都在衣无贰尔七五贰八一其实明天去也……算了,小哥,麻烦你再往前开一点。”
玲珑华府周边地段有一家水果店,正如庄青裁所言,店门口的行道树下歇着一只姑且可以称之为白色的小土狗。
面前两个不锈钢瓷盆,一个盛着水,另一个空落落的、被舔得干净到发亮。
见“庞然大物”停靠路边,小狗并不友善地吠了几声,直到庄青裁下车,它才开始疯狂摇尾巴。
是熟人无疑了。
此时的庄青裁,仍还没有将脑后的鲨鱼夹取下来,长发依旧挽着,走动间,随意坠下的几缕发丝随着飞扬的裙摆一起轻颤,雀跃。
温皓白倚着椅背,目不转睛盯着车窗外那个越来越远的背影,莫名认定随机播放的车载音乐与她很搭。
他目光落在电子屏,是班得瑞的《初雪》。
悠然空灵的纯音乐。
困恼地捏了捏鼻梁,温皓白感觉自己现在的样子很不正常。
当一个男人开始用月光、用朝阳、用白雪这些意象去联想一个女人时,事情就变得不正常了……
而他居然能知道自己正在变得不正常,这也是很不正常的一件事。
五分钟后,庄青裁便回到了车上,手里还拎着一袋从水果店里买的橘子,说是在打折。
温皓白不接话。
只是在车辆缓缓启动时,忽而感慨:“……也没有很可怜。”
她有些糊涂:“你说什么?”
“那只小白狗,并没有你说的那么可怜。”温皓白沉声重复了一遍,忽而又轻嗤,“至少,还有人选择了它,惦记着它。”
*
将车停放在临时车位后,两人前后走进电梯间。
逼仄的空间里,淡淡的酒味蔓延,明明是清醒的,却又因此刻的怪异气氛而显得迷醉。
因为玲珑华府叠墅是一梯一户的结构,半个月来,庄青裁独自乘坐电梯上楼时都很松弛,今天是最紧张的一天--比搬到这里来的第一天,还要紧张。
视线被温皓白高大的身形阻挡,她的心跳得飞快,以至于在走出电梯时,直接撞到了他的背。
继而担忧,会不会把粉底液蹭在那件一看就价格不菲的西装上……
温皓白倒是没说什么,只扭过头,叮嘱她小心些。
进屋开灯,大象灰长绒地毯上的“花朵”再度绽放。庄青裁换上棉质拖鞋,原本想向往常一样将手提包扔到沙发上,可转念想到这间屋子里以后会多一个男人,她便不好太过随意了,改将包攥在手里。
酝酿片刻,又道:“你的个人物品我都没动过,还放在原处。”
温皓白“嗯”了一声:“周末有空的话,陪我去商场买点东西。”
是商场而非超市。
他要买的应该不是生活用品。
得出结论后,庄青裁心中擂鼓,却不好拒绝甲方的要求,只能按照自己的行程安排提议:“那就星期天下午吧?我约了朋友在尚美广场喝下午茶,那边有shopping mall,结束后我直接过去找你,可以吗?”
既高效又省心的安排。
温皓白答应了。
夜晚的进度条一点一点被拖动。
临时住到同一个屋檐下、尚处在适应期的年轻男女并没有其他安排,双双站在客厅接受对方目光的洗礼。
急于进主卧浴室泡个澡放松一下,庄青裁颇为刻意地打了个呵欠,率先对温皓白说了声“晚安”。
男人面无表情盯着她看,像是在等待什么。
客厅里装饰柜上放着一个小小的蓝牙音箱,外壳是复古留声机的样子,可惜,庄青裁没有听音乐的习惯,也很少用到它,往昔到了这个时间点,家里总是寂静无声,连根针掉在地上……
哦,这个是真的听不见。
然而,眼下家里多了个名义上的“丈夫”,她好像突然就变异了--迎着温皓白意味深长的目光,她居然能听见自己毫无节奏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