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送我的话,你过去市南得迟了,我今天自己骑车去吧。”
陆娇拎着包一边穿鞋,一边和顾遇道,他们两个都好几天没去上班,再迟到说不过去,更何况今天还周一。
顾遇不同意,他拿过桌上的文件袋和车钥匙,“不差这么一会儿,我那边今天不开会,两边公司孟舫顾齐都会过去,我迟一些没关系。”
他这么说了,陆娇也没再说什么,由他牵过手一起出了门。
周一都上班的日子,外面四处自行车叮铃铃的声音,还有一辆辆早班公共汽车路过压过井盖的声音,车子一路往市北开。
七点四十,陆娇到了易安厂门口,从三月份开始到现在,陆娇也就高考回来那会儿过来打了一趟,这算是休息几个月以后正式上班,陆娇感觉像是打了鸡血,有点兴奋,车子一停下,她赶紧开了车门。
“那我走啦,你往市南开的时候,路上慢点,那边施工地段多,路不好开。”
“嗯。”顾遇转眸看着一只脚已经下地的陆娇,轻应了声,心里不舍,就和原本连体婴儿突然经历分开,各种不适应。
“我中午过来找你吃饭?”他忍不住道。
陆娇要下车的身子一顿,她好笑的转过头:“那你这班都不用上啦,你这会儿开车回到市南都九点多了,要来找我吃午饭十一点又得离开过来。”
“这班还真不想上了。”顾遇恹恹的看着陆娇道。
前面二十多年只知道赚钱的人,新婚第四天,生出厌班想摆烂情绪。
他甚至恼火为什么当初选择办公楼会选到市南。
陆娇还是头一回看到顾遇这样,她抿着唇角忍不住笑着揶揄他,“诶,顾老板你现在有点古代昏君样子了啊。”
顾遇不置可否,只道:“做昏君也比看不到媳妇儿好。”
“哈哈哈。”陆娇被他逗笑,看他还恹恹的,明显等着她哄,她笑眼向上转了转,细手臂伸过去圈着他脖子,头凑过去亲了亲他嘴角:
“好了,不是还想赚钱给我买老虎奔,我还等着呢?”
“加油啊,老公,我男人最棒!”
陆娇新婚,今天第一天上班,她穿一身玫粉色裙,发用浅灰发带后扎起,笑容明艳,顾遇定定看着她,按着她脑袋加深了这个吻。
五分钟后,他手指轻轻摩挲过她泛着水光的红艳艳唇瓣,餍足的脸上总算带了笑:“行,等着,你男人今年一定让你开上老虎奔。”
车上耽搁一阵,进到厂子已经七点五十,马上要到例会时间,陆娇回办公室拿了份报表,就准备去会议室,但这时,叶岺却在这时匆匆过来找了她。
陆娇以为他是来叫她一起去会议室,她笑着道:“大哥,我好了,走吧。”
叶岺却在这时候关上办公室门,和陆娇道:“先等一下去会议室,我这里有点事要先给你说。”
“什么事啊?”
叶岺脸色凝重,一副发生大事的神情,陆娇笑意微敛,问道。
她从叶岺结婚以后开始休假备考,但说是休假,她也没完全不管易安事物,她平均半个月就会看一回易安报表,了解易安动态。
易安如今已经走向正轨,车间,运营,行政,财务全部都配置齐全,脱离了原来的小作坊模式,她一手提拔配置起来的人,给的待遇更丰厚,各部门不但各司其职,还上下齐心拎成一股绳在拼。
这几个月,易安扩展也很稳定,谈了不少竞标单子回来,在周边城镇总共办了五场展销会,还分别在余暨周边几个大镇开了八家自营门店,入驻了小香江大厦四楼。
从开业到现在,这几家自营门店虽然还没做到赚钱程度,但已经能收支平衡。
陆娇想不到发生什么事会让叶岺出现这样凝重神色。
叶岺看向陆娇,紧抿一下唇,道:“是生产车间那边,等会儿高师傅,李师傅,林师傅,还有庞师傅会和你提出离职的事。”
陆娇脸色一霎严肃起来:“几个大师傅集体请辞,为什么?”
“这事先前有征兆吗?怎么没和我说。”
“算是突然的,但也不算完全没有征兆,是城南家具厂那边原因。”
叶岺看一眼陆娇,组织一下语言,把事情简短说了。
城南家具厂那边去年换领导,叶岺借机把当初贪污的冯广伦弄了进去,但他们新任厂长能力不行,上来后没把厂子搞起来,城南家具厂是重点单位,接连订单失利,再次品率攀升,上面动了换人心思,在今年年初又安排过来一个书记。
新书记是个有手段的,过来不过一个月,就把厂子握在了手里。
厂子在他手上也逐渐恢复了生产。
只是生产恢复了,销售却并没有好起来。
原因也很简单,城南家具厂的家具款式没跟上来,再加上有个物美价廉的易安存在,城南家具厂那边的销售自然上不来。
新书记上来后采取了许多措施,包括模仿抄袭他们的款式,只是城南家具厂是计划性经济厂,他的成本固定在那里,还养了一批老人,闲人,成本很难压缩下来,加上易安这边叶岺出新快,他们想全部模仿也很难。
明面上的商战打不赢,新书记本身也不是多磊落的人,开始使出暗招。
他认为,家具厂现在生意不好,是多了一个强敌易安,只要易安没了,市场份额自然会回来。
新书记人脉广,他和余暨所有的国营百货打了招呼,凡是城南家具厂入驻的地方,不允许易安进入。
但易安本身就没打算进入国营百货。
这事对易安根本没造成影响,甚至易安自身都不知道他和人打招呼这个事。
随着易安自营家具展馆的开业,渐渐分布到各区域,名头越来越大,新书记也回过味来,易安不打算走百货大楼路线。
但他不能让易安继续扩张,不然城南家具厂以后的市场份额只会越来越少。
新书记又开始想起办法,他找了人充分调查了解易安。
易安的大师傅,大部分都是叶岺从城南家具厂请来的退休在家老师傅,这个事情被新书记知道了,大发雷霆。
他认为,几个大师傅这样做是忘本,给城南家具厂培养对手。
他把几个在易安上班的大师傅们叫去,要求他们离开易安,不然就要取消他们的退休金,收回在家具厂的房子,并且,他们曾经带的徒弟,也会做开除处理。
几个大师傅对城南有感情,被新厂长劈头盖脸骂一通,他们心里愧疚,再得知会牵连到徒弟,甚至失去自己住的地方,失去那份退休工资,他们同意了辞职的事。
毕竟易安虽然待遇好,没给他们分房子啊,而现在余暨房价一千块一个平方,一套房子不便宜,他们在易安所得,不够他们即将失去的,所以他们挣扎过后,决定辞职。
“城南家具厂针对我们的事几个月前就开始了,因为对我们影响不大,你又在备考,我就没和你说这个。”
“几个大师傅要离职的事,我也是刚知道,城南那边应该是打算趁这次把我们生产瘫痪,想打我们个措手不及。”叶岺说着,抬手揉了揉眉心。
当初他想到过城南家具厂那边会卡大师傅让易安陷入生产瘫痪的事故,在请大师傅的时候,他特地请的没有子女在家具厂里上班的师傅。
但大师傅们在家具厂多年,徒弟带出来许多,他避免不了这个事。
这算是易安成立到现在遇到的最大的一个危境。
第83章 金娃娃
“大哥, 几个师傅要辞职的事是他们亲自给你说的,还是你从别处听来?”
技艺精湛的师傅难找,易安走的路线是板式组合订制和实木订制多方发展路线, 这半年多, 易安板式组合家具销量在攀升, 但销售和利润占比更大的还是实木订制这块。
人手一直处于紧缺状态,人事那边前后登了三次报招大师傅。
但这个年头有本事的大师傅要不更喜欢铁饭碗,要不就自己接活单干,易安三次招人, 也就招到一个木工洪师傅和一个漆工刘师傅。
能招到这两个师傅,还因为他们不是余暨本地人,他们是在徽城老家学了手艺,带着全家出来闯, 没接到活,国营大单位又难进, 才被易安捡宝进来。
但即使有这两个大师傅的加入,这些大师傅也各自在带人,生产那边还是缺人,大师傅们还是不得闲, 经常没有休假时间。
如果真让这几个师傅走了,易安不说陷入停摆,大动荡肯定有, 尤其他们手里还有需要交货的订单,这不是一件小事。
陆娇紧抿着唇,看了眼她捏在手里头的文件, 沉吟一刻,问道叶岺。
“不是, 是刚才龚师傅和我说的,他早上来得早,听到几个师傅在争论要不要和我说的这个事。”叶岺摇摇头,回道陆娇。
“我听到这事后等了一会儿,还主动去和庞师傅打了招呼,他应了一声就去边上了,我看得出来他的躲闪和犹豫,但他们可能已经商量好了,不和我说这个事。”
叶岺说到这儿心里很沉重,几个大师傅是他亲自请回来,按理他们辞职会和他打声招呼,但他们现在招呼都不打,打算在等会儿的会议上和陆娇直接说这个事,多少表明了他们辞职的决心,没多少转圜余地。
“这一年我们对庞师傅他们都很尊敬,待遇也不差,他们集体辞职这事从哪一面都说不过去,不知道怎么和大哥你说,干脆不说也正常。”
陆娇说一声,回了办公桌坐下,从抽屉里拿出好几份文件,想了想,她又去另外一个抽屉把几个大师傅的人事资料拿出来看了看。
其实也不用看,易安开始初期跟进来的人,她都做过了解。
高师傅,李师傅,林师傅,庞师傅都是最近几年退休,他们年纪相差都一两岁,在城南家具厂干了一辈子。
其中,高师傅爱人也是家具厂的,他们只生了一个儿子,在市南百货大楼里做采购工作,一个孙女已经嫁人,孙子在上大学。
高师傅儿子媳妇都没在单位分到房,如今一大家子还住在家具厂家属院。
李师傅和高师傅情况有点一样,又有点不一样,李师傅家只生了个女儿,他们家招的婿,女婿和女儿都在城南家具厂那边的一个国营饭店上班,一个在后厨,一个是财务。
李师傅女儿生了两子一女,李师傅孙女在读大学,两个孙儿一个刚高中毕业还没找到合适工作,一个在读中专,等着毕业分配工作。
年前李师傅还想把孙子带进厂子里当学徒工,但他孙子不喜欢木工,没来,不知道现在找到工作没。
另外的庞师傅,林师傅,两人都生有两子一女。
庞师傅的两个儿子各有成就,已经去省城安家,只女儿嫁得差,有婆婆一大家子需要补贴,生得还多,大外孙结婚连婚房都没有。
庞师傅夫妻疼女儿,时不时接济补贴,还让大孙女小孙女住在他们家里,给大外孙腾挪出了一间婚房。
而林师傅家,当年鼓励知青下乡,林师傅大儿子顶了林师傅爱人在化肥厂的班,女儿嫁了出去。
到小儿子要下乡的时候,林师傅从家具厂给小儿子买了一份工作,但被人举报了,那时候林师傅还因为和一个隔房亲戚的通信被调查了,最小儿子只能下乡当了知青,如今定居在徽城那边,只把孙儿孙女送了回来读书。
林师傅很心疼两个孩子,会退休了还出来上班,也是想补贴两个孩子。
余暨人勤劳,到退休年纪出来干活的人不少,但干的都是相对清闲工作,像几个师傅这样出来干老本行,还特别拼,加班不休假也愿意的,家里多多少少都有些难处,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辞工。
当然,也不排除他们对城南家具厂感情深厚,被新书记点醒了。
“大哥,依你看,让几位师傅下定离职易安决心的最主要原因是对城南家具那边的感情,还是因为不连累到徒弟,还有不被收走房子?”陆娇盯着个人资料出神好一会儿,抬头问道叶岺。
叶岺走过来,看了眼她手里的资料,想了想:“几个师傅在家具厂上班几十年,对家具厂肯定有感情,但易安现在对家具厂威胁并不算大,新书记张昌茂的话对他们可能有影响,但不至于到坚定离职地步。”
“最主要还是担心连累到徒弟,还有房子被收回。”
陆娇笑了下,她看法和叶岺差不多,又有点不同:
“林师傅两个徒弟都在城南家具厂做师傅,他们平时对林师傅很孝顺,高师傅那边也差不多情况。”
“都是得到两个师傅真传的人,还已经在家具厂做大师傅,张昌茂不敢轻易开人,最主要还是房子。”
叶岺沉默:“多半是为了房子,但我们总不能给师傅们送房子。”
几个师傅家里都有要贴补的对象,还有儿子孙子跟着一起住,不能没了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