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火四坠, 铺天盖地的烟尘淹没了一切。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寂静如真?空。
四周的场景在逐渐褪色,唯一拥有色彩的,只有远处那抹流星般下坠的身影。
谢挽幽拼尽全力朝着那个方向飞去, 想?要抓住什么。
席卷而来的气浪猛然间与她相撞——
谢挽幽忽地惊醒了过来。
她撑着胳膊从铺满卷轴和纸张的桌面上爬了起?来, 后知后觉地感到了酸痛。
桌上的纸张上已?经写满了字, 谢挽幽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思绪才从方才的梦里抽离出?来,逐渐回笼。
天色将明,紧闭的窗户映出?了些许亮光,照亮了房间的一隅,残烛已?经不再燃烧, 凝固着泣泪般的痕迹。
谢挽幽按了按眉心,想?不起?来这是她闷头研究的第几天了。
师尊……离开后, 她就把自己独自关在了房间里,没日没夜地翻阅《混元神典》和各类典籍, 炼制丹药, 一旦耗空精力, 就嗑点?补气丹继续肝,如此下来,时?间的流逝便逐渐模糊了。
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谢挽幽慢半拍地眨了眨眼, 一边活络肩膀,一边干涩地应了声,起?身去?开门。
外面的天光一下子?落了进来, 谢挽幽被这光晃得眯了一下眼,忽然觉得自己像只久违见光的阴沟老鼠, 一旦暴露在光下,就有一种缩回黑暗的冲动。
谢挽幽因这无谓的联想?而笑了一下,彻底地拉开了门扉,看到了站在她门口的谢灼星。
谢灼星见她出?来,目光一亮,像是怕她又?回到房间里,连忙迈着小短腿上前拉住了她的衣角:“娘亲,你终于出?来啦!”
通宵达旦地搞研究那些天,谢挽幽连小白都?不见,现在再次看到谢灼星的小脸,谢挽幽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是啊,娘亲终于快弄完了……小白是不是很想?娘亲?”谢挽幽蹲下身,摸了摸他软乎乎的小脸,忍不住捏了捏,故意往两边扯了扯。
谢灼星被她揉搓得说不出?话,含糊地应了一声,就伸出?手要抱抱她。
刚揽住娘亲的脖子?,谢灼星还没来得及在娘亲的脖颈上蹭蹭,却忽然听娘亲惊呼一声,下一秒,他就被娘亲推开了。
谢灼星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被推开的事实,整只幼崽茫然不已?,呆呆地看着谢挽幽,眼中多了几分震惊和心碎。
谢挽幽赶紧摸摸猫猫头,安抚道:“等会再抱抱啊,娘亲摸了很多药材,身上脏兮兮的,不能乱抱小白的。”
说着,她疑神疑鬼地在身上闻了几下,随即大惊失色:“这什么味啊,小白你等等,等娘亲洗了澡再来抱你!”
忍受不了的谢挽幽匆匆离开,谢灼星的小短腿追不上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娘亲的背影消失在远处。
谢灼星挠了挠头,有些无奈地想?,其实他想?告诉娘亲,就算娘亲脏兮兮,也可以随便抱他的。
不过,从刚刚来看,娘亲的状态好像还可以……
至少,如果一个人感到痛苦和难过,是不会想?到打理自己的。
就比如他自己,娘亲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时?候,他连舔毛都?没心情舔。
一直高悬的心放下,幼崽不由?松了口气。
谢灼星想?了想?,变回毛绒绒的幼崽,展开背后羽翼,往另一个方向飞去?。
有很多人都?很关心娘亲,他得把娘亲已?经结束闭关的事告诉他们。
于是,等谢挽幽从后山温泉里泡完澡出?来,一眼便看到等在外面的人。
谢挽幽看到他,还愣了一下,一句话脱口而出?:“你怎么在外面等?”
正默默观察她的封燃昼:“?”
谢挽幽轻咳一声:“那什么,老夫老妻的,我以为你会直接进来看的。”
看?看什么?
一时?间,封燃昼面色复杂。
心中所?有的担忧,在这一刻全数化作了无语。
谢挽幽整整把自己关在房中三个月,说是要闭关研制解药,可沈宗主的事才刚发生,他如何能放心?
好在通过契约的关系,他知道谢挽幽的状况还算稳定,这才忍了三个月没有进去?打扰。
谁能想?到谢挽幽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奇怪自己为什么不进去?看她洗澡……
熟悉的脑回路,看来此时?此刻,谢挽幽精神状态应该是正常的。
封燃昼无言片刻,走上前道:“我以为你洗澡的时?候,也会想?一个人静一静。”
谢挽幽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摸到他的手指,晃了晃:“让你担心啦,但?那个时?候,我的确很需要自己静一静。”
她拉着封燃昼的手,沿着小路往回走,慢慢说道:“我这些天仔细想?了想?,神启那边,应当是发现真?正的混元神典已?被我盗走,所?以急了,他们肯定不认为我有能力弄出?解药,所?以才把矛头对向我师尊。”
“唯有逼死师尊,他们才能高枕无忧。”谢挽幽目光微暗道:“可他们没想?到,其实师尊并不参与此事,研制解药的所?有进度都?在我身上。”
封燃昼反握住她的手:“我以为……”
谢挽幽笑了笑:“以为什么,以为我会受到巨大的打击,就此一蹶不振吗?”
她摇了摇头,带着一抹讥嘲的笑意道:“我不能被他们就这样打倒,他们越是急,我就越是要稳。”
谢挽幽的发尾犹带着点?湿意,她随手拨了拨,转而询问道:“这三个月里,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她闭关期间,基本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状态,对外之事都?交给了封燃昼和玄沧剑宗,不过,在谢挽幽的猜测里,逼死师尊后,神启大概率会将目标转移到玄沧剑宗上。
事实与谢挽幽猜测的相差不大,据封燃昼所?说,神启近阶段一直在拉拢修真?界势力,试图分裂以玄沧剑宗为首的反神启联盟,由?于神启当中仍凭差遣的混血众多,饶是玄沧剑宗,也有顶不住的趋势。
谢挽幽点?了点?头,沉思着说道:“待我炼制出?完成品,情况应该会好很多。”
封燃昼手指拂过她的发丝,用火灵烘干,闻言有些诧异地看向她:“成了?”
谢挽幽无奈道:“不要这么惊讶,我可是不眠不休地研究了三个月。”
封燃昼:“……你是不是忘了,神启研究了数百年都?没有结果。”
“那倒也是,”谢挽幽琢磨了一下:“大概是他们找错了方向吧,越是深入,我就越是发现,其实只有融合的路才是正确的,但?凡有任何两条单独的血脉存在于同一个躯体,都?会不可避免地发生血脉相斥。”
“然而,神启一心只想?着叠加血脉造神,怎会想?到把好不容易添加进去?的血脉融合掉?这对他们来说,是绝不会去?做的荒唐事。”
封燃昼问道:“你准备何时?炼制完成品?”
谢挽幽眯起?眼:“尽快,而且不能走漏风声,让神启发现这件事。”
免得神启得到消息,跑来搞破坏。
谢挽幽摸了摸下巴:“场地得好好想?想?,做好布置。”
封燃昼应了一声:“这件事就由?我来安排。”
几天前才刚下了一场雪,地面的积雪踩上去?,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他们走在山路上,这种响声便回荡在山间,更显静谧。
封燃昼顿了顿,终究是开口问道:“你在幽冥里,究竟看到了什么?”
谢挽幽脚步顿了顿,下意识摩挲手指上的储物戒,只觉心口再次生出?了细密的疼痛。
“看到了……孽镜台。”
谢挽幽尽量控制住自己翻涌的心绪:“我们之前的猜测是真?的,孽镜台已?经被谢厌使用了一次,变得四分五裂。”
封燃昼停下了脚步,谢挽幽也跟着停下了。
谢挽幽用鞋尖拨弄了一下地上的积雪,垂着眼道:“孽镜台能看穿因果,我从孽镜台里,看到了上个时?间线里发生的事情……”
半晌,封燃昼才缓缓道:“在上个时?间线里,长?岑也发生了同样的事,所?以你才会……”
谢挽幽沉默着点?了点?头,可惜,哪怕她已?经提前知晓,依旧未能从神启手中救下师尊。
虽然她没说出?口,可因为这件事,她一直在隐隐担忧,她是否真?的能改变上个时?间线的轨迹,救下其他人。
正因如此,她才会闭关,近乎疯狂地研制解药。
因为她怕,怕神启像上个时?间线那样,再次研制出?能催发血脉相斥的毒药,怕封燃昼或谢灼星中招,而她救不了他们。
身上忽然一暖,谢挽幽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被封燃昼揽在了怀中。
“没有什么命运不命运,”封燃昼低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事在人为,这一个时?间线比起?上个时?间线所?有的不同,都?是新?的改变。”
谢挽幽抱住他的腰,缓缓吐出?一口气:“希望如此吧。”
她没有多提上个时?间线发生的事,只是提醒道:“我看到神启研究出?了一种能加速混血发病的毒药,上次你就被毒针扎中了,这次一定要小心。”
封燃昼应了声,抚摸她的发丝:“上次……我是因为发病死的?”
这怎么说?说你其实是被小白干掉的吗?谢挽幽支支吾吾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封燃昼倒是不紧不慢:“哦,被小白干掉的?”
谢挽幽僵硬了一下,随即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这本命契约未免也太害人了,时?不时?就能互相读心。
封燃昼自己却不是很在意:“意料之中。”
谢挽幽干巴巴地找补:“他也是被神启控制了,身不由?己。”
“我知道,”封燃昼瞥她一眼,似乎若有所?思。
他忽然道:“我在死前,应当把力量传给他了。”
谢挽幽愣了一下,忙问:“怎么说?”
“我们是同族,有着一样的本源,力量是共通的。”封燃昼道:“既然我已?经不能前行,不如把力量传给小白,帮他离开神启——我应该会这么想?。”
谢挽幽喉间发噎:“他后来,确实用了你的修罗刀。”
“那就是了,”封燃昼停顿了一会儿:“没有你的世?界,活下去?也只有痛苦,死亡反而是解脱,所?以,我并不怪他。”
“这算情话吗?”谢挽幽原本还有点?伤感,闻言就有点?不好意思了。
内心隐隐躁动,谢挽幽稍稍踮起?脚,假装一本正经地问:“亲一下?”
气氛正好,一些事情便顺水推舟地发生了。
正当谢挽幽头晕目眩之时?,耳畔忽然传来一声气鼓鼓“哼”声,她猛然间回神,就看到幼崽蹲在树梢,正满眼谴责地看着他们。
“娘亲,你说过,洗完澡就来抱小白的。”谢灼星幽怨得几乎冒泡泡,看得谢挽幽心虚地移开眼,谢灼星又?将目光转向封燃昼:“还有狐狸叔叔,说好的要一起?来找娘亲,你为什么要背着小白,偷偷跟娘亲亲亲?”
被爹娘背叛的幼崽痛苦地闭了闭眼,伸爪在树梢上一踩,抖落下的雪屑精准地掉在了封燃昼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