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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岁的眼睛看到了患癌的母亲,那时一种多么可怕的体验。
    觉得那是恐怖童话里的骷髅,是长腿长脚的怪物,是个会行走会开口的长杆。母亲不再抱她,抱不动了,最后连抬臂都费劲儿,程爱粼想让母亲摸她脸蛋儿,只能自己把脸递到手边蹭。
    母亲弥留时,也是大口大口呕血。
    雪白的枕头和床单撞色着嫣红的血液,对比浓烈得耸动人心。
    这么瘦的人啊,哪儿能有这么多的血啊。
    无穷无尽地流。
    母亲瞠目瞪着天花板,整张脸都是血糊殷红的。
    就像现在的马雄飞和她自己。
    “师父,别睡啊师父……师父……”
    “……别动……”
    马雄飞孱弱地气音幽幽溢出口。
    程爱粼扒拉着他眼皮,摩挲着眼角的纹路,终于想起了找手机,可车体连环翻滚,所有东西都移了位,手机早已无影无踪。
    大型集装箱车在重创5次破吉普后,终于停歇了。
    李志金开车门跳到地上,还是裹着那身褴褛的绿大衣,戴着毛线帽,油腻地发丝下露着俩刀锋一样的小眼。
    他嘬着烟屁|股走向吉普,暴雨一浇,烟灭了,大衣也死沉死沉。
    那穿透车身的长矛,竟让他生出一种在看艺术戏剧的荒诞感。
    黏稠的血液囊着矛尖,被雨柱冲刷着,半晌就干净了。
    李志金沉默地看着马雄飞背影。
    曹衍航、王益平、马雄飞。
    论现场来看,他最喜欢这个!李志金没什么艺术细胞,但总觉得这画面很悲壮,很得劲儿!
    9年了,他窸窣笑了笑。
    炸飞了敲法槌的人,毒死了口若悬河的辩护者,再用长矛戳死了抓捕他的执行者。
    一天一夜,效率卓然,真让人如释重负啊。
    他张开双臂踢着积水玩,像个快乐的孩童,哈哈笑。
    程爱粼蜷缩在马雄飞怀里,听得真真切切。
    她一点都不想听那糟烂地笑声,她只想听马雄飞的心跳。
    可他是真死了,没呼吸也没脉搏,静寂着。
    双臂维持着原有的姿态,坚|挺地紧箍着她,连死都在建造一片安全区域。
    李志金粗鄙地扭了一首恰恰,他身体不协调,跳得很猥|琐,从车的左侧抖臀抖到右侧。
    伸手一探程爱粼的鼻息,没气,又踢了踢车门,没动静。
    他心满意足了,脚尖点着拍子回到集装箱车内。
    程爱粼侧头,从空隙间瞥着李志金的背影,有点熟,像在哪儿见过,这衣服的版型和毛线帽,真熟。
    她用手揉眼,把血擦掉,再次看去。
    破损的绿大衣,灯笼裤,冒出线头的黑帽,她一定在哪儿见过。最后的一丝清明因竭力思索而被迅速抽取,她沉沉晕厥过去,鼻梁贴在马雄飞的唇齿旁,远看似对相拥相依的恋人。
    车祸现场被发现时已是清晨6点42分。
    来青山钢铁艺术园区准备物料的展览工作人员被眼前一幕骇傻了。
    电话打到属地警署,警署和交警到达现场,看到了车内的曹长证,这才迅速上报市署。
    至此,彻底炸锅。
    蔡署满脸震悚,在森那美的保安室一手揪心一手抓着阿普曹连问了四五遍,“你说什么?”他像是突然听不懂话语,人也老态龙钟起来。
    马雄飞死了,被长棍捅了心窝,被货车碾成了一张饼。
    蔡署仰脸看着天花板,这是什么死法,他想不明白。
    当他跌跌撞撞从警车下来,四五米的距离扑倒了三四次。
    扎木上前搀扶,被他一把甩开,凄风苦雨中一个倔老头踟蹰前行。
    他看到了。
    看到了消防员切割机下的长矛,看到了马雄飞壮硕的身子拧着扭着,压成了一张镶满玻璃的烂饼。
    蔡署喉头似被人掐住,发不出一点声响。
    可他不服输,“嗬嗬哈哈”地叫唤一通,终于嚷出声音,“马雄飞,马雄飞!你给我站起来!站起来啊!”
    他整个人战栗不止,全身骨架都磨着疼,脸上雨水淋淋,几缕白发耷拉着。
    阿普曹手里攥着速效救心丸,看得憋屈又难受,“爱粼,蔡署,爱粼还活着,她上救护车的时候还活着。”
    “查出来,谁干的查出来!”蔡署狠狠踢踹着切割完的雕像,未料脚下一滑,直接跌坐在积水中,湿了一屁股,一群人手忙脚乱地扶。
    “滚蛋!滚蛋——!”
    他只握住了阿普曹的援手,蛮力一拉,几乎把阿普曹也拉个跟头。
    蔡署咬牙切齿地覆在他耳边,“把那个人找出来,用你的方法找出来,虐杀皇家警察,这他妈就是在宣战!新年是吧,2019是吧,我他妈今年,我今年就要合法毙了这王八畜生——!”
    第6章
    *你怎么这么冷啊*
    8小时内,3起重大恶性案件,受害人皆任职于国家司法政|权单位。
    媒体扑风捉影的效率极快,市署夕惕朝乾,不敢大意,第一时间上报了彭亨州州署,抽调了各分署刑侦口、技术组和法医骨干,扎根在了孔雀大道关丹市署5层的办公会议厅,组成了10人专案小组,由蔡署亲自领导。
    马雄飞在署里是有震慑作用的。
    不止功勋卓然,人脉更是深似海,没人知道他的来头,马雄飞常被外借至各个重大刑案现场,算是名副其实的突审专家。
    多年来私下飘着风言风语:
    说他跟部里、内阁都情深厚意,是上面的一双眼,放在署里用以盯梢、镇心。不然蔡署也不会上杆子地用喜爱包装着“巴结”,将马雄飞关爱得滴水不漏。
    蔡署是出了名的铁腕,又有州署督促,专案组压力大,任务重。
    好在都是济济人才,答案的真相又几乎就摊在台面上:曹衍航,王益平和马雄飞的交集点即是凶手,组员们历兵粟马,效率和作风所谓是黄尘清水。
    他们兵分三路:
    一队调查陈靳律所及周边监控、外卖平台及投毒时机。
    二队走访车祸目击证人及交管监控,掌握凶犯面貌。
    三队去马来亚检察署调取曹总长所办理的案件卷宗,判断三位受害人的交叠点,确定凶犯作案动机。
    线头一样四散的片段开始逐渐明朗。
    王益平氰|化|物中毒的整个毒发过程都被监控记录下来:
    狭长阴暗的走廊里,他口吐白沫,反应迟钝,蛆一般蠕动着,片刻又开始全身强直性痉挛,反反复复,像僵尸变身,狰狞又可怖。
    法医进驻了水记羊肉店排查毒物。
    外卖公司拿出交易流水和平台订单记录,当夜凌晨2点42分,确有水盆羊肉的订单送往陈靳律所。
    送外卖的小青年20岁出头,刚到关丹打拼,第一次进市署,哆嗦得跟风中枯草似的,方脸憋得通脸,泪花汪汪,“那……那,那那单是我送的,我……我到了水记,就就就等,等等啊等,等店家做好水盆羊肉就打包,我拎着打包袋就放放放我那小箱里,至始至终没动过,那大楼很严哒,之前就去去过,上电梯要刷卡,我一直都放大厅前台,打电话让他们下来拿,我打了电话就就出去了……连那盒盖我都没碰到啊我咋咋个下毒啊……”
    13层陈靳律所的电梯间有监控,一个穿着送餐服,带着头盔、口罩的男人出现在律所前台。经比对,与小青年身型不符,是有人拿了大厅的餐点,落毒后送上了律所。
    一队将情况汇报给蔡署时,二队正在会议厅看车祸现场的监控。
    青山钢铁厂周边清冷,监控不多,又没有住宅社区,车祸时间尚早,所以未有目击证人。
    交管局提供了一处较远的摄像头,画面还算清晰,在会议室的大投影上一放,二队的成员坐不住了,站起来绷着黑脸。
    监控没声音,可那视觉所带来的撼动迫使全员的腿肚子都在打颤。
    阿普曹和蔡署赤红着眼,一个死攥着椅背,一个死捏着保温杯,看那酷似堂吉诃德的长矛一点点贯穿翻滚的车体,风雨晦暝中,凶犯敞开军大衣扭着丑陋地恰恰,挑衅地抖着臀。
    三队在检察署的档案室苦苦翻寻,海中淘沙。
    整个专案组热气腾腾,大有不破案不归家的势头,定点定时向州署汇报。这不止是在彰显破案真相的决心,亦是在跟舆论发酵抢时间。
    市署上下所有人都迫切地等待着程爱粼的苏醒,希望她提供最直接有效的证据。
    程爱粼躺在港安医院,由两个三中队的刑警保护着,唯恐凶犯复返。
    她还没醒。
    四肢轻盈,双眼开明,她所有的感官都在膨胀,能看见漫漫蒲公英,白花花地飞腾,天色红橙黄绿,像是儿时绮丽的万花筒。
    含混朦胧间。
    她飘忽在一栋6层老旧的公寓外,屋内一盏孤灯,马雄飞坐沙发上看球赛。
    程爱粼看见自己也在旁边,对赛事无聊透顶,窝在靠垫内沉沉睡去。
    马雄飞注意到了,拿薄毯轻轻盖住她,不再看球,半晌后拨了拨她刘海,觉得好玩,又过了一会,捏了捏她鼻子,她不舒服地蹙眉翻身,马雄飞却笑了,那双深凹的眼睛温厚起来,沉迷安然地看着她。
    程爱粼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眼神,扒窗想看得再真切些,身子却被一股劲力抛入霭霭青云中。
    这次她瞧见一条硕大滑嫩的白蛇,盘踞在飞驰的车顶,闪着双绿眼,幽幽吐信,手掌大小的鳞片缓缓翕动着。
    一阵风尘刮过。
    那条蛇幻化出了一双腿,一双臂,继而有了一头绿藻般的长发,蛇脸变短了,成了她的模样。
    飞驰的车子是个白色面的,程爱粼想起来了,这是2017年327凶杀案的连带案件,她被报复性绑架,戴着头套押解在车内,这群蠢货没发现她的第二个手机,她数着秒数,凝听着感受着:
    1、2、3、4、5、6,车子右转了;1、2、3、4……13、14,狗吠,右侧路边有收音机在放重金属音乐;1、2、3……20、21;轮渡气鸣声,是小轮才有的声音,这种船型只停靠在万豪港口;……12,13,14,鸡叫鹅叫,有香料入鼻,呛,偶有叫卖声,车子正穿行于农贸市场;……23、24、25,五金店,钢材在切割,有火花;车子左转,挂二档爬坡……6、7、8,车停。
    她双手被捆,小手机缩在掌中,她将所有数字和信息盲打记录,发送给了马雄飞。
    程爱粼浮在云朵中,看着马雄飞按着自己的指令,驾车狂飙,她又一次捕捉到了他的表情,像庙宇里的怒目金刚,两腮炸着青筋,眸子恣凶稔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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