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尖叫:“才不喜欢,我就要丢着玩。”
一只巴掌大缝得漂亮的布老虎被丢了出来,掉在地上被车轮子碾过,瞬间肚子破裂,沾满了泥。马车驶过,周围没人注意那只脏兮兮的小老虎,小宝丫突然挣脱他爹的怀抱,溜了下去,跑到路中间捡起来。圆溜溜的眼珠子里全是高兴:“阿爹,好漂亮的小老虎呀。”
那布老虎还在往下滴脏水,泥沾到她小斗篷上,小团子却一点也不在意。
赵凛伸手去拿:“脏……”
小团子眼睛亮晶晶的,摇头避开他的手:“它一点也不脏,拿回去洗洗,缝一下又是只漂亮的老虎。”
对上她欢喜的眼神的一瞬间,赵凛有些心酸:丫丫和那坐在轿子里的小姑娘一般大,却只能捡小姑娘不要的破东西玩。
甚至差点被卖给那小姑娘当玩伴!
这一切只因为那小姑娘是县令之女,是有钱人家的官小姐。而丫丫只是他一介武夫,赵凛的女儿。
要是他也能当官,丫丫是不是也可以坐着轿子出行,有许多的布偶娃娃,也能被人称一声小小姐?
小团子一点也不知道她爹在想什么,摸着脏兮兮的小老虎,还在兴奋的说:“我要给它做一件小衣服,这样它就不冷了。阿爹,我可以用我的小衣服给它做衣服吗?”
小团子仰着小脑袋,殷切的看着他。
那一刻,赵凛有一股强烈的冲动,他突然道:“丫丫,阿爹想好了,阿爹去读书。”
抱着小老虎的赵宝丫愣了愣,反应过来她爹说了什么后,小脸上爆发出耀眼的光彩:“真的?”
赵凛很肯定的点头。
“那阿爹,我们去买书吧。”赵宝丫拉着他一只手,往对面的书斋一指,“那里有书斋,我们去买书。”做事要趁热打铁,只要书买回来了,就不怕她爹不读。
他被赵宝丫拉进书斋,店里的伙计见有人进门立马热情的迎了上去询问:“客官,想买些什么?”
赵凛:“启蒙书。”虽然赵老二启蒙时买过启蒙书,但他已经记不得了。
伙计眼珠子转转,瞥见小宝丫自作聪明道:“给闺女买书呢?客官对闺女可真好,能让女儿读书的人家可不多。”瞧着也不是富贵人家。
赵凛老脸微红,胡乱点头。
伙计带着人往书架那去,边走边介绍:“我们这孩童启蒙的书都有,《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诗》……《声律启蒙》……《幼学琼林》等等,您看您要什么?”
有钱人家当然备得越多越好,赵凛摸摸口袋,道:“先买《三字经》和《百家姓》吧,多了娃儿也看不过来。”
伙计点头,抽出两本书交到他手里。赵凛随便翻了翻,就开始头晕眼花,他克制着放下去的冲动,问:“多少钱?”
伙计:“每本一百文,两本两百文。”
赵凛手抖了一下:两百文,可以给闺女买百来个肉包子了。
好贵!
“能便宜点吗?”
伙计上下打量了他两眼,笑道:“客官,笔墨纸砚向来是这么贵的,这两本只是启蒙算便宜了。还有更贵的书,几两十几两上千两的也有。”
赵凛:这破玩意,特么抢钱!
赵宝丫见他一脸肉疼,接过那两本书软糯糯的说:“阿爹,我们就要这两本了。”说着抱在怀里就往外走。
赵凛见状只能掏钱了。
赵凛这人做事讲究有始有终,书都买了,即便再难他也会读下去。他回到城隍庙,就找到权玉真,表示自己要读书考科举,请他教自己,会给钱的。
权玉真正在画符,手一抖,一张符毁了。他盯着赵凛,颤巍巍问:“你……说真的?”
赵凛:“比真金还真。”
权玉真两眼一翻,装晕。
赵凛无语:“起来,我习武知道你没晕。”
权玉真爬起来,脏了的道袍也顾不上连连摆手:“不教不教,老道还想多活几年,不想自虐。”在读书这件事上,赵凛那脑袋十窍堵了十一窍,压根没救。
他不想领教第二次。
“放过自己也算普度众生。”
赵凛:“……”
读书路上的第一个困难:没人愿意教他。
权玉真要走,赵宝丫哒哒的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腿,软糯糯的求他:“道士爷爷,求求了求求你了,就教教我阿爹吧,我阿爹一定会很认真很认真学的!”小团子仰着脑袋,大大的眼里沁着雾气,大有他不答应就大哭的架势。
“道士爷爷,求求你了,就教教我阿爹吧。”
“道士爷爷……”小娃娃不厌其烦的喊,喊得权玉真心都软了。
他面露纠结:“不是老道不教,实在是你爹……”
赵宝丫使出杀手锏:“只要道士爷爷愿意教阿爹,宝丫给你当徒弟。”
权玉真眼睛一亮:“真的?”
宝丫认点头:“真的。”她软糯糯的喊:“师父。”
权玉真应了一声,激动欣喜:他终于有徒弟了!
转而看向赵凛时又一脸沉痛:“老道看在宝贝徒弟的面子上答应你了,以后每日上工回来在正殿里读书习字吧。”
赵凛严肃的眉眼笑了,朝他拱手:“多谢……那今晚开始教吗?”
转过身的权玉真脚底一滑,险些摔死。等站稳后,轻咳一声:“且缓缓,明晚开始。”
赵宝丫好奇的问:“师父,为什么要缓缓呀?”
权玉真:“做心理建树。”
赵凛:“……”
第12章 12
赵凛吃过晚饭后开始缝补闺女塞给他的布老虎。他人高手笨,扛惯了大刀的手拿起绣花针十分笨拙,磕磕绊绊缝到后半夜还在折腾。权玉真心想,一个大男人,缝布老虎都这么有耐心,在读书上努努力应该不至于太差。做了一晚上心理建树后,次日,他开始认真教学,先从《百家姓》开始,一个字一个字的认读写。
赵凛学得也很认真,但他在读书这件事上委实没天赋,往往一个字要教一个时辰才勉勉强强学会,一晚上下来也就学了几个字。
照这个情形下去,只怕学完这两本书都够呛。反观赵宝丫,只是旁听,都比她爹学得快,教画符两遍就能记住。
权玉真深吸一口气:瞧着人也不笨,为人处世甚至很精明,怎么就念不会书?
赵凛也不气馁,一遍学不会就学无数遍,学不会就子夜再睡,天不亮就起来继续学。去做工的路上学,吃饭学,搬货的空挡学。随时随地都带着本书,同行做工的工友背地里笑话他,那宽厚粗糙的手就不是拿书的料,还想学人家考科举,莫不是白日做梦。
赵凛不理会他们:他自小就知道,什么事都要去做了才会有。梦也是一样,做的多了,说不定有一日就成真了。
更何况他还在为此努力。
如此努力了半个月后,他连百家姓都没记全,反而弄得身心俱疲。他开始有些泄气,原来有些事真不是努力就可以的。傍晚吃饭时,难免有些心不在焉。
赵宝丫察觉他的情绪不对,怕给他压力也不敢多问,只夹了一筷子春笋放到他碗里,软糯糯的说:“阿爹,这个好吃,你多吃一点。”
赵凛朝她笑了一下,收拾好情绪继续吃饭。
权玉真眼观鼻鼻观心默默爬着碗里的饭,心里却在暗自计算:这人应该支撑不住了吧,快放弃吧,放弃吧,放弃吧……
有时候不是你不努力,而是真需要天赋。
赵凛吃完饭把碗一搁,看向权玉真:“道长,我们继续吧。”
权玉真叹了口气,开始有点佩服他的毅力:有这功夫去从军,当将军不是迟早的事?
当晚,赵凛照例学到很晚。
子夜,赵宝丫左等右等没见她爹回来睡觉,不放心的爬了起来。套上小夹袄,穿好鞋子,轻轻拉开门往后院瞧。冷月清寒,后院一个人也无,脚边的小老鼠吱吱叫了两声,赵宝丫穿过烛火摇曳的正殿走到门口朝外张望,光秃秃的柿子树下,她爹坐在烟雾袅袅的香炉旁,就着热气,擦拭着手里的刀。
那刀刃锋利,反射着月华,在她爹脸上撒下一道冷霜,映衬着他眉眼越发孤寂。
弃戎投笔谈何容易!
她爹这是不想考科举了,想重新拿刀?
小宝丫很苦恼,远远的瞧着她爹,身后有细微的脚步声响起,她回头,一双手轻轻抚在她头顶,问:“小娃娃不睡觉跑出来做什么?”
“师父……”赵宝丫声音软糯带了些微的失落,猫眼里映着摇晃的烛火,“我是不是不该逼阿爹读书呀,他好像很难过……”可是她不想没有爹爹。
一向不着调的权玉真突然深沉:“他难过是因为没达到预期而难过,绝对不是因为要读书。你爹有努力的动力应该庆幸才是,人最可怕的是没有为之努力的人。”
赵宝丫似懂非懂,权玉真笑了起来,拍了拍她后脑勺,“好了,快去睡,你爹坐一会儿自然会去睡,小心熬夜长不高。”
小宝丫听话的往回走,边走边问跟在身边的大黄:“大黄呀,怎么样才能让阿爹变聪明,脑袋开窍呢?”
大黄摇头摆尾,小声汪汪。
赵宝丫听后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不能用石头砸脑袋,万一砸傻了怎么办?”
路过的夜猫喵喵叫了起来。
小宝丫眼睛变亮:“吃鱼真的会变聪明吗?”
阿奶每次夹鱼给赵小胖吃都会说‘多吃鱼,会变聪明,将来俺们家小胖也要读书考状元’。村里其他婶婶、奶奶好像也这样说过。
所以吃鱼真的会变聪明?
赵宝丫发现了件了不得的事,第二日趁着她爹出去做工,先把他爹藏在床底下的大刀拖了出来,埋在了前院的柿子树下,又拿了钱背着小竹篓就往集市跑。
她要去买鱼,买一条好大好大的鱼,然后炖鱼头汤给她爹喝。
城皇庙在南城,集市在西城。她要卖鱼就要跨过一个城区经过很多街道才行。小宝丫不认识路,背着小竹篓,在大黄狗的带领下一路问。路过一家米铺时,一个高大的人影驮着两袋大米迎面走了出来。
赵宝丫吓了一跳,一溜烟的溜进旁边巷子里,然后又鬼鬼祟祟探出头来看。
她爹卸下肩上的麻袋,抬头往这边张望。
旁边的工友拍了他一下问:“发什么愣呢?”
赵凛蹙眉,道:“方才好像瞧见我闺女了。”
工友嗤笑:“俺看你是读书读魔愣了吧,大清早的哪里有人影?”
赵凛揉揉额角:他最近确实有点恍惚。
“走了。”
一行人送完米又往码头去,等人全看不见了,赵宝丫才从巷子里转出来继续往集市走。她年纪小,背着个超大的竹篓,又带了条大黄狗,引来不少商贩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