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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昕甚至不敢回忆那些片段,那些片段每每出现在脑海,他便生出一种未知的恐惧。
    他很怕那些片段会重合在现实之中。
    浮生一场大梦,宋昕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
    他目光不移的看着面前的女子,试图将那块空缺填满。
    正此时,华春秋来了,他给宋昕查看了伤口,见他无碍,又命人送来了汤药。
    “宋大人吉人天相,这药连续喝十日,等肩头的伤好了,便痊愈了。”一切交代妥当,华春秋提着药箱去回禀太子了。
    房间内又剩下他们二人。
    唐姻端起药碗坐在床榻边的矮凳上:“三表叔,趁热喝药吧。”
    她舀起一勺吹得不那么烫了才递过去,只是这药奇苦,男人喝干了一勺,下意识皱了皱眉。
    唐姻盯着药碗中微漾的褐色汁液,轻声问:“原来您也怕苦的吗?”说着,唐姻竟从荷包里掏出了几粒包着油纸的糖球:“三表叔,您喝完了药,吃颗糖,吃颗糖就不苦了,这可是您告诉过我的。”
    唐姻将糖球捧在手心里,那双杏眼清澈又澄明。
    她对他笑,这笑容明媚暖阳,让他一见了便舒心自在。
    “四娘,等给你父亲翻了案,你随我一同入京师,可好?”宋昕的唇角有些释怀的笑意:“我京师府邸中养的猫还没取名字,到时候,便由你来取。”
    “我来取名字?”
    “嗯,你取。”
    宋昕忍着肩膀的痛,抬手揉了揉唐姻的头顶。
    .
    半个月后,宋昕的身子已恢复了大半。
    这日,钱塘郊野的小院中,数名太子亲卫正在将院中的物件一一往马车上搬运。
    今日,慕桢便要带着唐妘娘俩回去京师去了。
    宋昕与慕桢站在树下,看着唐姻与她母亲、姐姐道别,在聊着什么。
    阳武侯囤私兵被万岁诛了九族,此事告一段落,可宋昕与慕桢却不似想象中的轻松。
    慕桢幽幽道:“阳武侯死的太痛快了。”
    慕桢所说的,宋昕自然也能想到,两个人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必完全挑明。
    阳武侯根本没有理由囤私兵,他的几个儿子在朝中平步青云,万岁本十分厚待他们一族,他的这些私兵反而像是替别人养的。
    可又是为谁养的?
    宋昕带人将六闲山庄望江湖里的东西一一打捞出来,经查明正是尚未追回那部分赃物。
    阳武侯便是用这些银钱用来养兵的。
    以目前的证据,还不足以证明唐国公的清白。
    他还需查出幕后的真凶。
    风卷残云,盛夏将至,灰压压的云层下,又是不知何时会乍起的山雨。
    宋昕道:“看来,还有很多事,亟待殿下与臣查清楚。”
    “是啊……”
    院落中的物件几乎被慕桢的亲卫搬空,唐妘与唐国公夫人分别上了马车。
    太子往车架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脚步。
    他看了看唐姻,又看了看宋昕,似笑非笑地说:“宋子阶,看来你已经想通了。”
    宋昕不语,只是躬身相送。
    车驾越行越远,唐姻与宋昕也该启程回苏州去了。
    自从宋昕到了杭州,苏州宋府寄过来的信件就没停过。
    算一算,几乎是每三日一封,每一封都是宋老夫人对他婚事的挂怀。
    宋昕眼看二十二了,像他这个年纪,孩子都该有了,可他偏偏还未成婚。
    宋老夫人急啊。
    这些日子就在府里相看苏州府里名门闺秀的画卷,眼下终于选出了一个可心儿的,连忙又派人将姑娘的画卷披星戴月送到了杭州。
    唐姻正帮宋昕在府衙后院清点行囊,王晟捧着画卷走了过来。
    “大人,老夫人又央人给您送信了。”王晟顿了下,又改口,“不是,这次是支卷轴,听信使说,是苏州大儒程先生的嫡女的画像。老夫人说,要您先过过目,等回到苏州再好好相看一次。”
    正在盘查行李的唐姻一听王晟的话,注意力顿时被吸引过去,方才计的数全忘了干净。
    宋昕反倒不理会,蹙了蹙眉,说了声“知道了”,然后看向唐姻:“多少件儿?可缺少了?”
    唐姻一滞:“……没查清楚,我、我再查一次。”
    王晟见没人理他,扶了扶额头:“大人,您倒是回个话,那边信使还没走呢,老夫人交代过了,要您亲眼看看程大姑娘的姿容,否则那信使没法回去交差呢。”
    说着,王晟干脆将画卷打开,一个身量窈窕,乌发及腰的女子跃然纸上。
    女子站在雪中,一手正在接自空中飘落的雪花。
    宋昕没抬眼,反而是唐姻的目光紧紧盯了过去。
    除了二姐姐,她还没见过这般貌美的女子。
    二姐姐的美摄人心魄,张扬艳丽。
    而画卷上的女子恍若天仙降世,冷清不俗,一尘不染。那样高洁的气质,似乎生来便是与三表叔般配的。
    她正看呢,却见宋昕一把接过画卷,草草卷上,丢回王晟的手里:“今日便启程回苏州去了,哪里还需信使通报,将他打发走,等回了府,我亲自找母亲解释。”
    王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着,他家大人怎么隐约有点……有点慌张。
    对,就是慌张。
    他没深想,便听宋昕的话,打发信使去了。
    “四娘,在想什么?”
    “啊?没、没什么。”唐姻支吾道:“我在想姐姐,她与殿下也该登船了吧。”
    宋昕看了看天色,这会儿,太子一行人大概已经启程了。
    提起姐姐,唐姻略显得担忧。
    她们四个姐妹中,二姐姐是最机灵的。可是二姐姐再聪明,也聪明不过城府极深的太子殿下。
    况且,太子殿下是储君,未来的九五之尊。二姐姐跟了他,还能有未来吗?
    眼下二姐姐姿色出众,可是人总有一天会老的。
    太子这样的身份,不论是现在的东宫,还是成为帝王后的后宫总少不了女人。
    帝王身侧,向来是个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地方。
    若将来有一日,殿下厌倦了姐姐会怎么办?
    “我们唐家的女儿不求王权富贵,只求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罢了。否则,姐姐当年也不会下嫁给柳任良。”
    唐妘在太子那里的身份,唐姻与宋昕已是心知肚明。
    她担忧道:“三表叔,您说太子殿下将来会怎么处置我二姐姐……”
    只求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所以,这也是唐姻所求的么。
    宋昕走近了些,他宽慰的语气中有着别样的情愫。
    “四娘,只要真心喜欢一个人,又怎舍得她无名无份。”
    收拾了行李,一行人便出发去了码头。
    天气越来越暖了,这个时节,人在外头稍稍活动下筋骨,背心便会沁上一层薄薄的汗。
    等登了船,行李都安置妥当,唐姻回到自己屋里掩上门,才解开了两粒扣子用手掌扇风。
    唐姻有些胸闷,这些日子胸口的衣裳她越发觉着紧了。
    这个年纪的姑娘正是身形样貌变化最大的时候,身上的衣裳还是去年生辰的时候,母亲要裁缝为她量身做的。如今过了整整一年,她的身量长了不少。
    歇了一会儿,唐姻从包裹里掏出一快油布包着的糕点来。
    糕点已经有些碎了,散发着甜甜的香气,唐姻轻轻咬了一口,心里越发酸胀。
    六月六,今日,是她十七岁的生辰。
    去年的生辰,母亲为她做了十几套衣裳,父亲送了她一套金镶玉的蟹八件,几个姐姐也从京师给她捎来了不少好玩意。
    还有昔日那些所谓的闺中密友,也来她唐国公府纷纷为她庆贺。
    如今的光景,的确显得有些凄凉了。
    这时,房门被人敲响。
    “谁?”唐姻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下了一跳。
    门外宋昕道:“是我。”
    原来是三表叔。
    唐姻撂下糕点,拍拍手拂掉指间的碎屑,将领上的扣子严严实实系好,才开了门。
    “三表叔,您找我有事吗?”
    宋昕打量着她,目光停留在唐姻的唇畔。几块点心碎屑沾在唐姻的唇角。
    他很想用手指替她擦去,却又怕唐突到姑娘,于是用食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嘴唇。
    唐姻“啊?”了一声,不明所以。
    “沾了东西。”
    唐姻这才懊恼地“哎呀”一声,掩着袖子将唇边的碎屑扑了下去。
    宋昕并未在意,他往里看,发现房间内的小桌案上摊散着一块已经碎掉了并不精致的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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