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声持续了好一会儿,没等主持人按照流程让导师们点评,沈姹便主动开了口,语气中充满了诧异:“这首歌真的是你们即兴创作的?”
江岌“嗯”了一声。
难得受到这么多人喜欢,钟扬也主动道:“千真万确,谁闲着没事会给易拉罐写首歌啊……”
沈姹笑了:“说得倒也是。不过,能在十分钟的时间里达到这样的完成度,旋律新鲜又好听,歌词也很动人,乐队间的配合也那么有默契,简直是让我眼前一亮了。而且因为这首歌很突出人声,我不得不说,江岌,你的嗓音真的是老天爷赏饭吃,保护好它好吗?”
“所以如果沈姹老师,”主持人适时问道,“如果你是他们的导师,你会选哪支乐队?”
“我会选哪支乐队啊……”沈姹支起了下颌,看着台上两支乐队,“两场环节的表现实在有些颠覆,如果我是导师的话现在应该非常纠结,但现在我不是,”她笑眯眯道,“所以我选糙面云。”
“这回答也是够真性情的,”主持人笑道,“那任聿老师呢?”
marsara在即兴创作环节的歌跟任聿的老歌有些相似,但任聿没提这茬儿:“从第一场演出来看糙面云犯下的基础错误实在是太多了,而marsara的演出堪称完美,乐队成员的配合相当默契。至于即兴环节,我得说,糙面云的表现的确非常出色,这首歌曲调轻盈,很有氛围感,和弦也用得非常巧妙,而且所有乐器的声音都显得恰如其分,既不喧宾夺主,又能烘托主唱的声音,我太喜欢了。两场综合考虑的话,如果我是他们队的导师,我会选糙面云。”
任聿之后,主持人又问了杨敬文的选择。杨敬文选了marsara,理由是“如果一支乐队犯下了多处基础错误,我不认为他们有认真对待这个比赛。”
三位导师点评完毕,轮到了秦青卓做出选择。
台上七位乐手的视线都落在秦青卓身上,开口之前秦青卓又看了一眼江岌。对方站在舞台上,也正看着他,黑沉沉的眼神在无声地释放着压迫感。
秦青卓看着江岌,准确地说,他在端量江岌。
平心而论,刚刚糙面云演奏的《街角那个空了的易拉罐》,他也很喜欢,这首歌甚至比糙面云在上一轮的《火车站台》还要更出色一些,亦或者说,它比这场上大部分精心准备的歌都要更出色一些,因为它看似漫不经心,却又足够动人。
但越是这样,就越说明糙面云上一场之所以呈现出那么糟糕的演出,完全是江岌有意为之的结果——他在有意让秦青卓为难,想让秦青卓受自己的摆布与拿捏。
对于秦青卓来说,这是一个需要慎之又慎的选择,而选择糙面云显然是眼下最稳妥的作法。秦青卓可以肯定,如果江岌真的把那张照片公布出去,受到冲击的,将不仅会是他和季驰的事业,可能还会有他和季驰的感情乃至人生。
舆论发酵带来的蝴蝶效应,势必会让这件事的后果变得失去控制。
在即兴创作环节出现如此大逆转的情况下,选择糙面云似乎并不会显得突兀,何况沈姹和任聿刚刚已经给出了这样的选择,然而……真的要纵容江岌的做法吗?
“青卓,”主持人又笑着问了一遍,“这个决定这么难做出吗?”
片刻时间,秦青卓做了决定。
他倾了倾上半身,抬手调整了贴着自己下颌的话筒,先是看向marsara:“marsara,从技术方面来讲,第一场演出可以说毫无缺憾,乐手之间的共振状态非常难得,这是乐队反复排练打磨出来的一场相当默契、完美的演出。 ”
“至于糙面云,”秦青卓看向了江岌,“我依然坚持我在上一场的说法,主唱是一个很有音乐天赋的创作者、歌者,这一点,从刚刚即兴创作环节也得到了验证。但为什么你们第一场演出会这么糟糕?你们真的有认真选曲吗?那首歌riff乏善可陈,副歌大量重复,甚至比不上很多网络流行的音乐垃圾,更比不上你们临场创作的这首歌,我觉得但凡你们用心一点,都不会呈现出现在的结果。”
秦青卓看着江岌,对方的眼神仍旧黑沉沉的,微扬的下颌让他的嘴角看上去略微向下,是对秦青卓的点评无动于衷的模样。
秦青卓的语气愈发加重,语调沉缓地继续道:“在我看来,糙面云乐队呈现出这样一场错漏百出的演出,既是对舞台和观众的不尊重,也是对音乐的严重亵渎。”
在秦青卓说完这番话之后,全场观众都安静下来,旁边的几位导师也有些意外地看向秦青卓。在此之前,场内的气氛一直是一派和谐,少有这种严肃的时刻,秦青卓更是向来温和,几乎从未说过重话。
一时场内气氛降至冰点,主持人刚要开口缓和气氛,却听江岌忽然极低地“哼”了一声,像是带着嘲讽意味的一声嗤笑。
“秦老师说我们不尊重观众、亵渎音乐,”江岌看着秦青卓,经由话筒扩散的声音微微发沉,“但我觉得,相比某些人在自己的演唱会上公然车祸现场,我们这场的表现似乎还没那么糟糕吧?”
他话语里指向明显,观众席上顿时响起了窃窃私语声。就算背对着观众,秦青卓也能感觉到那些唰一下聚集到自己身上的视线,几百道目光让他觉得如芒刺背。
向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观众们开始兴奋起来,等待着秦青卓给出回应。
观众们看不见秦青卓的正面,但江岌却看得很清楚,有那么一瞬间,秦青卓的表情看起来像有些受伤似的,那快速颤动了几下的睫毛让江岌几乎觉得他有些可怜。
但秦青卓很快闭了闭眼,收起了那只闪现了一瞬的可怜模样,再睁眼时他深深吸了口气,又看向江岌,语调放得很轻:“那么江岌,既然你觉得某些人做得不对,为什么你就不能吸取某些人的教训呢?”
一半的观众等着江岌继续怼秦青卓,他们不过瘾地想继续看这一来一回的好戏,希望这场争辩更激烈一些,两人之间的矛盾更尖锐一些。
江岌原本想满足这些人的恶劣心里,但说不清为什么,他的目光从秦青卓脸上移开,最终没再说什么。
见两人不再说话,主持人再次抛出了问题:“所以青卓,你的最终选择是?”
看着台上的两支乐队,沉默稍许,再开口时秦青卓的语气中听不出丝毫迟疑——
“我选marsara。”
第10章
大屏幕上,代表marsara乐队票数的柱形平地拔起,率先占据200票优势。
对于秦青卓的选择,观众们神色各异,台下又响起了一片小声的议论。
200票不是小数目,在此之前,几乎没有观众投票结果揭幕后局势逆转的情况发生。
主持人侧过身看向大屏幕:“现在有请每一位观众拿起手中的投票器进行投票,最终会是什么结果,让我们拭目以待——”
屏幕上的两只柱形开始迅速攀升,随着越来越多的观众投出了手中的一票,显而易见,那两百票的巨大差距正在逐渐缩小,缩成了一百票、五十票、二十票、十票……
在两只柱形齐平的瞬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全场一片安静,下一秒,糙面云那边的柱形增长居然超过了marsara,且增速未减,一直又涨了十几票才停下,场内顿时响起了几声尖叫和口哨声——
糙面云反超marsara!
marsara和糙面云的观众投票结果分别是143和357,最终结果则是343:357,糙面云甚至比marsara高出了十四票。
连续几个小时的录制,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发生,这一颠覆性结果使全场观众的情绪都趋于亢奋和躁动。
这阵躁动一直持续到节目录制结束,观众退场时,还有不少人在对那一场的比分大逆转津津乐道。
从座位起身时秦青卓拿出手机看了看,除了季驰又发来了几条消息之外,一切无波无澜,江岌并没有把那张照片公布出去。
秦青卓拿不准江岌现在是什么打算,他没选糙面云,糙面云反而达到了晋级的目的,下一步江岌又打算拿那张照片怎么办?
不管怎么样,秦青卓还是打算尽快找到江岌谈谈这件事。那少年的性子让人捉摸不定,难保会做出什么举动。
乐队们都还没散场,在休息室等待导演说明下一场的比赛规则。秦青卓托一个工作人员帮忙进去找江岌出来,自己则站在窗边等待。
退场的观众已经从另一侧门走了出去,正三三两两地往大巴车的方向走, 秦青卓站在二楼的窗前,能听到一些观众仍在讨论刚刚的节目录制。有几个讨论marsara和糙面云的男生声音挺大,清晰地传到秦青卓的耳朵里——
“那场你选了谁?marsara还是糙面云?”
“肯定是糙面云啊,即兴环节太顶了,碾压marsara好不好?”
“我也选了糙面云,倒不是因为表现什么的,纯粹是主唱怼秦青卓怼得太爽了。”
几个男生笑起来,又有人说:“确实,我旁边那人也是因为这个投了糙面云,太解气了,秦青卓自己都车祸现场有什么资格点评别人……”
身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秦青卓转头看过去,走过来的不是江岌,是糙面云的鼓手钟扬。
“青卓哥,江岌先走了,”钟扬走过来问,“你找他有事?”
走了?又是为了避免跟自己正面交涉么……秦青卓看向钟扬:“他去哪了你知道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去哪儿也不会跟我说。”钟扬笑了笑。
“他是每晚都在红麓酒吧驻唱?”
“好像也不一定吧。”
这男孩看起来无意向自己透露江岌的事情,但秦青卓还是点了点头:“谢谢你了。”
江岌给节目组留的地址也是红麓酒吧,看来只能先去那看看了。秦青卓心道。
秦青卓这次没坐节目组的车,他让司机开了自己的车过来。
由于上一场淘汰了近一半乐队,这场录制结束的时间早了不少,秦青卓坐进车里时,外面的天色还没完全黑透,但街边两排路灯已经亮了起来。
城市里华灯初上,正值下班高峰期,道路拥堵情况比上次更甚。车辆缓慢地朝前蠕动,秦青卓又想起上次坐在江岌身后,一路左突右冲、见缝插针,把拥挤的车辆全都甩在身后的情形。
——总觉得那少年的脾性不至于太坏,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
手机振了一下,季驰又发来了消息:“青卓,录制结束了吗?怎么样了?”
秦青卓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几秒,按熄了手机屏幕,没回。
如果让季驰知道自己没按那男孩说的做,不知道季驰今晚还有没有心思拍戏,他看上去对这件事情非常焦虑。
还是等处理妥当了再跟季驰说吧,秦青卓收起了手机。连续几个小时的录制让他有些疲惫,他闭上眼睛,靠在后座养神。
过了一会儿,秦青卓又睁开了眼,在聊天界面上给季驰回了一句话:“这件事交给我,放心吧。”
*
暮色渐深,红麓斜街的路灯要比外面的主路更暗一些,乳白色的灯罩一亮,将里面沉积了不知多少年的蚊虫尸体照得一清二楚。
随着车身倾斜着拐入红麓斜街,摩托车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一路七拐八折地绕过延伸到路边的桌椅板凳,江岌将车停至墙边,跨下车,背着吉他大步朝红麓酒吧走过去。
一楼酒吧已经开始营业,往常这个时候江岌已经坐在唱台上开始唱歌了,但今天因为要参加节目录制,此刻唱台上并没有人,音响里放着一首聒噪的dj舞曲。
穿过一楼酒吧,江岌径直走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二楼与楼梯之间没设门,江岌走进去,破旧的台球厅一片昏暗,空空荡荡,只有尽头他的房间是亮着灯的。昏黄的灯光在门前泼了一地。
江岌的眼角莫名抽了一下,直觉有些不太对劲。
浑身的肌肉下意识绷紧了,江岌走到房间门口,看见了正在他屋里溜达的三个男人,以及蜷缩着缩在墙角的江北。
听到脚步声,三个男人都停下来看向江岌,其中一个男人开口道:“哟,回来了。”
江岌的神色不见异常,拿下肩上的吉他,将它靠在墙边立着,站直了看着他们:“有事?”
说话的男人朝江岌走过来,江岌一米八七,那男人比他还要高出几公分,浑身上下的肌肉虬结分明,走路的时候带着地板都在震颤。
男人走过来,挡住了江岌面前的光,伸出一只手揪住了江岌的一边衣领,另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拍打着江岌的一边脸:“有事?你他妈还问我有事没事?装傻是吧,跑路是吧?以为跑到这儿老子这就找不着你了是吧?这趟找你我也费了不少功夫,要拿不出点东西,你可要倒大霉咯。”
江岌不动,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任他那双粗糙的脏手一下一下、越来越重地拍在自己脸上。
“听说在这儿卖唱?这么久不见,应该赚了不少吧?”
“这破屋子倒是看不出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靠窗的男人一把将书桌上的书全部扫到地上,脚底踩上去,骂道,“一堆废纸,你他妈还兼职收破烂?”
屋里空空荡荡,除了书桌便是一张床,男人乱翻了一通后,走过来拿起了立在墙边的那把吉他:“这破吉他没准还能值俩钱,不过也太他妈破了吧,还能弹出声来?”
说罢他便用那肮脏丑陋的手指在弦上胡乱拨了几下,刚要说什么,江岌皱起了眉:“别碰我的吉他。”
“哟,还挺宝贝的?”男人看了一眼江岌,来劲了,拎起吉他刚要往墙上砸,江岌一抬手,“啪”的打开了那只揪住自己衣领的手,径直朝那男人走过去,他抬手夺过吉他,一脚踹在那人膝盖上,随之捏起拳头,将那男人重重贯在墙上。
见状,刚刚还揪着江岌衣领的男人扑过去,从他身后将他用力制住,他人高马大,吨位比得上两个江岌,江岌立时被钳制得动弹不得。另一个男人这时走过来,一抬腿重重顶在江岌腹部:“你他妈还敢动手?还没被打服是吧?”
那人顶了一下还不过瘾,又顶了第二下、第三下……腹部传来的剧痛让江岌本能地躬起了身。
另一个被江岌贯在墙上的人也站了起来,抄起吉他朝江岌的头砸过去。
一直缩蹲在墙角的江北捏紧了不知从哪摸来的扳手,趁几个人都没注意她的时候,她悄悄站了起来,挥起扳手从侧面重重敲在那个正殴打江岌的男人手肘上。
男人立时吃痛,“啊”的惨叫出声,转过身一抬脚,将江北踹出老远。
江北的后背重重撞到门框上,疼得站不起来,眼睁睁地看着那男人一边抄起旁边的凳子朝她走过来,嘴里咒骂道:“妈的哪来的小野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