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的晚间馀风凉爽,大自然的馈赠漫过整条街巷,出墙的枝头树影婆娑,摇曳颯颯,少年少女置身月色光亮里,灯影光明磊落浇洒,寂寞的刁然一身不復存在,镀上半分的温柔,细腻勾勒出寧静而无声的凄美。
女孩子像是被抽乾了力气,双手环着少年的颈,头部软绵绵的与他的相抵,温热的气息轻吐在少年耳边,像是在挠痒。
「周小肆……」小额蹭了蹭他的肩窝,她从背后看不清少年的表情,伟岸的宽阔肩膀给予她无限安全感,男孩子的全分温情全部给了她。
可是他看起来却好落寞。
「对不起,没有跟你说好就擅自给你出头,我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她心头又是一哽,真的好难过,「但我当下真的无法忍受也无法接受你受到这样的指责,那根本就不是你的错。」
周于肆梳理女孩子的反应异常,忖了半响,情绪起伏淡淡,彷彿刚才在医院被挑衅的不是自己,「小蓝都跟你说了?」
沉枝意轻轻点头,又摇了摇头,「他……说了,但也没有全部告诉我。」
秋风漫过人间,捎带秋凉的静謐,一时半会儿周于肆没说话,沉枝意也没有。
一片枫叶在空中旋转飘落,漫漶白灯氤氳笼罩,坠地后犹如缀点于湖心上,随后泛起了涟漪,少年终于开口,「我讨厌自己的父亲,更多的是对他的憎恨。」
他不懂为什么大人坚持要包庇一个暴力蛮横,包容一个毫无理性之人,即便他是自己的父亲,殴打伤害自己的配偶子女这件事本来就是个错误,社会中不该出现的人伦悲剧。
他爸留下了一屁股债,当他父亲在狱中服刑,最后癌症去世后,大家都要他负责,说是因为他,他的姑姑周筱竹才要替他收拾善后,偿还他父亲留下的债务,让姑姑一家陷入绝境。
那谁来告诉他,谁该来负责弥补他的童年、快乐,他的美满?
「在我小学六年级那年,我举发自己的父亲家暴,当下的我没有愧疚、没有后悔,更多的只有痛快和释然,我想着,母亲、姊姊和我终于可以脱离恶魔的爪牙了,大概是个性懦弱吧,只能以这种大义灭亲的方式解决问题。」他用着叙述的口吻,不禁让人以为他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不要这个生物学上的父亲也罢,别人说我冷血也罢,我只是……想要好好生活,好好活下去。」
十几年前,周于肆还只是个小不丁点的小男孩,在最活泼盛浪的年纪,他却不奢望幸福美满,只求能够安稳度日。
他想起家暴流程在还再持续进行的那些日子,多少亲戚不认同他的行为,即便知道他是为了妈妈姊姊好,可是还是认为他这么做是莽撞的,说他没有考虑这么做会拖垮姑姑一家。
十几岁的人生苍苍茫茫,直到他遇见了充满美好的她,是他身后的少女让当时近乎没有冀望的他有了依归,让他忘却过去的不堪回首。
躅躅独行在多年的寒冬,是她让他对明天有了期待,光驱散了黑暗,迎来黎明。
即便后来事与愿违,命运终归没有将他们岔开。
「幸好,上天让我遇见了一个人。」
少年的语气是释然,最后一句说的鏗鏘有力,芬芳漫漶,逐渐朗朗普照,几年来在沧海迷航的泊舟终于靠岸,又栖止于谁的心上。
沉枝意从背后抱的他更紧,更贴合他,恨不得将身上所有的温暖渡给他,无声的安慰更适合现在的状态,她知道少年不需要谁的怜悯,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陪伴。
沉默没有尽头,直到谁愿意打破,女孩将脣瓣凑至他的耳梢,嗓调如山涧潺潺的清澄泉水,直到浅嚐到一味甘甜,「周小肆……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这几个月吃药物控制精神,治疗放松她的神经系统,在知道自己和周于肆以前就认识前,她其实并没有执着的想要记起那段她拼凑不回来的记忆。
然而就在无形间,老天似是发现自己的玩笑开的够久了,释放她自由,那些被封印在罐子里久远的记忆,就在某天夜里突然袭击,她如梦初醒后大汗涔涔,至今的猜疑几乎能够盼到出口。
「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我?」
周于肆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猛地震动,骨骼在应声后碎裂,好似有道光线渗入断垣残壁的裂缝,连同血液都在沸腾叫嚣,令他措手不及,「11,我们……」
背后忽然传来的嚶嚀的啜泣声,让他四肢骨骸止不住的打颤,不禁挺直腰桿。
这便是为什么他从来不提过去,因为他知道女孩子会哭的这样伤心,他怎么捨得?然而,即使他现在再继续欺瞒装傻,她总归有天还是会知道。
他想要毫无顾忌的拥抱她。
沉长的寧静在夜里漫延,乾涸已久的溪流直到最后还是选择妥协,忠于自己遏止不住的渴望。
捲踏而来的晚风徐徐,思念倾巢而出。
「我们第一次见面,不是梅雨不止的夏天,而是小学五年级的春天。」
那年离开潮湿暗巷,女孩子牵着他的手来到一棵春花树下,她说,从今以后他们就是朋友,也和他小拇指拉勾,约定好了说谎的是小狗。
春光乍现,满腹疮痍被什么渐渐填补。
女孩子的泪腺早已不堪负荷的绷断,两道清线下坠,她嚐到泪珠的咸湿的同时仰天长叹,一字一句上下起伏,情绪翻腾的突然,言语含糊却没能掩盖住细弱的哭腔。
那段岁月、那段时光,不应该只有他一个人守护着,那样又有什么意义?
「笨蛋,周于肆你这个大笨蛋!」她不捨的握拳搥他的脊梁,绵拳轻砸山脊毫无杀伤力,有的是更多不捨。
少年看似冷酷无情,内心却有着绵亙的柔情与细腻,为了保护自己,他一直以来都用着最坚硬的壳子避免自己受到伤害,他现在可以说的云淡风清,同时却也脆弱的如同一张薄纸,轻轻一扯可能就碎了裂了,只是习惯了不说,是和她一样的倔强。
他也是人啊,一样渴望有人疼,有人爱。
「你一点也不懦弱,挺身而出保护了妈妈和姊姊的你非常勇敢。」
她胡乱抹拭脸上的泪水,凝珠乾涸停留在面颊上,双臂缠绕他更紧,「我不会再拋下你一个人了。」
神啊,请容她这样自私的许下承诺。
女孩子始终不渝的独白滚入耳膜,盛大的承诺震撼他的五脏六腑,星火燎原点燃,璀璨了生命。
「11,现在能站稳吗?」
得到女孩子的回答,他轻轻把人放下,而后旋身面对她,眸光终于所愿相交,女孩子星眸残存未散的雾光,容纳彼此的距离愈发靠近。
接着少年欺身而下,掌心握着女孩子的脑杓,另一手揽过腰枝,高大娇小的身影交叠,掌心力度加重像是要将女孩子嵌进自己的身体。
他环抱着少女,涉取她身上独有的芬香,一切不在尽言中,能够相互依偎便是最好的安慰。
剩下的,最后全揉碎进了齿间。
「你没有拋弃我,」一股淡淡的薄荷香气散漫在齿腔,再次俯身轻啄,「你一直都是在前方指引我前进的人啊。」
月色漫漫,唯光顺着星点轨道淌入人间,未从夕光里殞落的暖阳,此刻完好无缺且滚烫的被他揣在怀里,她就在这里,没有不见。
月光见证下的一吻克制,浅嚐即止。
女孩抚过他的手背,顺着指骨的起伏连绵,鑽入手心挠了挠,而后换她的嵌入指缝,紧密贴合不分开。
1吻结束,女孩子额间抵在少年的肩膀上平復气息,埋着脸而谁又悄悄脸红,没有谁的心跳不是如雷灌耳,听着他心脏强而有力的跳动,过了好半响,软软闷闷的声音从他怀里传来,「你就不好奇……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周于肆敛眸垂首,温情欲归,双手捧着女孩的脸仔细端详,拇指轻拂那几道交错无色的痕跡,「如果说出来会让你感觉痛苦,那我希望你什么都不要说。」
事态若不严重,女孩子又为何会突然失去记忆?
会让她痛,那么他寧愿一辈子也不要知道。
夜光雪沾琼缀于女孩眼睫,眼瞳因他的话而瑟缩颤动,鼻头止不住的发酸,更往他怀里鑽了鑽,抱得紧紧。
周于肆早以将她看的透澈,并不希望她因此自责,「过去我们没能如愿以偿,所以,我选择将执念归于当下。」
「我没有被困在过去,因为你一直在这。」他握住女孩子的手,贴在自己的左胸,光线被柔情雾化,在月亮之神的旨意下,更显虔诚。
他在她额上落下一个浅浅的吻,缺乏的安全感找到了归属。
「不用感到任何的愧疚和自责,我有你,便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