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文晖跟在林唯一身后,又恢复到工作状态, 双手交握于身前, 站姿笔挺, 神情严肃,只敢偷偷瞄一眼俞红。
他很倒霉,三天假期只休了一天,就被林唯一抓了回来,还不敢抱怨。
一回生二回熟,这已经是第三回 ,林唯一都不把自己当客人了,拉了张凳子在桌边坐下,还非要挤在攸晴和谭苏中间。
攸晴假客气,随口问道:“你吃了吗?要不一起吃点儿?”
她满心以为林唯一会拒绝,结果他说:“好啊,我是有点饿。”
攸晴:“……”
小霍给林唯一拿来一份碗筷,攸晴给他倒上橙汁,说:“便菜便饭,你别嫌弃。”
林唯一看向谭苏:“又是谭大厨的手艺?”
“有些是,有些不是。”谭苏往嘴里丢着花生米,指着那盆红通通的毛血旺说,“喏,这是我的招牌菜,小林要不要尝尝?”
林唯一说:“抱歉,我肠胃不好,吃不了辣。”
谭苏遗憾地说:“这样啊,那怎么办?这一桌子菜,你好像没什么能吃的了。”
林唯一望向桌面,果然,十几盘菜里大多有辣椒,即使没有辣椒,也是油水充足,比如那盘红烧肉,肥瘦相间,炖得酥烂,猪皮油光发亮,果果一口咬下去,汁水就顺着嘴角流下来。
林唯一咽了咽口水,他的确不敢吃,不想再一次上吐下泻。
众人继续吃饭,攸晴见林唯一只吃了几口蔬菜就搁下了筷子,便没话找话地问他:“你这几天怎么老往这边跑?”
林唯一说:“那个黑糯米很好吃,我想再买几块,昨天过来时队伍排得太长,没买到,今天下车后就去预订了,姚奶奶让我八点去拿,还有一个多小时,我没地方去,就来这儿坐坐。”
这理由合情合理,攸晴挑不出毛病,说:“那吃完饭,你就在这儿休息,我要回学校,就不陪你了。”
“你要回学校?”林唯一眼睛一亮,问,“怎么回?”
攸晴指指谭苏:“谭苏开车送我。”
林唯一转头看看谭苏,又转向攸晴这边,说:“不用这么麻烦,我可以送你。”
攸晴自然是拒绝:“不用不用,谭苏送我就行。”
林唯一说:“这儿到学校往返要两个多小时,而我送完你再回家,是顺路。”
“我……”攸晴求助地望向谭苏,“谭苏……”
谭苏能感觉到攸晴是向着他,心情都好了起来,但他没帮腔,反而笑呵呵地对攸晴说:“顺路哎,你就跟着你师兄走呗,省得我来回跑一趟,油费多贵啊。”
攸晴惊呆:“啊?”
林唯一很满意:“行,那就这么说定了。”
谭苏伸臂搭上他的肩,像是忘记了前一天他俩还剑拔弩张地吵过架,嬉皮笑脸地说:“谢啦,兄弟,今晚就拜托你做一回护花使者了。”
林唯一没被人这么搭过肩,不着痕迹地躲了一下,谭苏收回手,又掏出烟盒递给他:“抽烟吗?”
林唯一脸很臭:“不抽。”
“难怪你皮肤好,唉……”谭苏摇摇头,给自己点上一支烟,眯着眼睛吸了一口,“像我们这种劳碌命,就只能靠烟酒提神醒脑,看来我也要学着养生,把皮肤养得白一点。”
老杨看不惯林唯一的外形,喝了白酒就忍不住口无遮拦,摇头说:“没必要没必要,小谭你这样很好,男人就该有个男人样,现在像你这样阳刚的小伙子不多喽。”
谭苏哈哈大笑,呼出的烟气呛到了林唯一,他没忍住,掩着嘴咳嗽了几声。
所有人都听得出来,谭苏和老杨是在取笑林唯一养尊处优、细皮嫩肉、不够阳刚,就差没说他不男不女了,攸晴见林唯一神色阴郁,知道他在生气,不禁又思念起另一个人。
林唯一外形偏阴柔是有客观原因,眼前的这个林唯一什么样,攸晴不清楚,不好评述,但她确信,另一个林唯一是个特别特别好的人,与他是男是女、身材瘦弱还是健壮、皮肤是白是黑……都没有关系。
这么想着,攸晴就开了口:“谁规定男人一定得什么样,女人一定得什么样?这都是刻板印象,现在讲究个性,只要不影响、不伤害到别人,谁都无权干涉个人审美。”
俞红知道她是在帮林唯一说话,附和道:“说得对,人啊,管好自己就行了,倒是你,谭苏,室内抽什么烟?没看到有小孩在啊?”
谭苏赶紧灭掉香烟,林唯一转头看了眼攸晴,心情竟是有些微妙。
七点半,晚餐结束,攸晴去房里拿行李,林唯一在院子里等她。
攸晴下楼时,谭苏给她拎来一袋子零食水果,让她带去寝室吃,攸晴接过袋子,小声说:“你为什么要我跟林唯一走?”
谭苏失笑:“这不是你的任务么?我在给你创造机会啊。”
“你又不是不知道。”攸晴急得跺脚,“这个林唯一很难搞,我都不想和他多来往,他好烦的。”
谭苏差点笑喷:“那你就努力把另一个林唯一叫出来呗。”
“怎么叫啊?”攸晴心好累,“都怪你,讨厌!”
她气呼呼地背起书包,左手拎一个小行李袋,右手提一袋水果零食,走到林唯一面前时已经绽开了笑脸,说:“我好了,我们走吧。”
林唯一没有半点要帮她提东西的意思,顾自向院门走去,单文晖实在看不下去,接过攸晴手里的两大包,与她一同出了门。
林唯一走在前面,攸晴和单文晖落后他几米远,一辆电瓶车从后面驶来,越过攸晴后继续往前,攸晴看到骑车人戴着头盔,速度不慢,前进的方向却很奇怪,不偏不倚地向林唯一驶去。
“小心!”攸晴和单文晖几乎同时开口,林唯一吓了一跳,往右边躲开,那辆车就没撞到他,也没停留,顾自扬长而去。
攸晴跑到林唯一身边,望着前方,说:“这人素质也太差了,这种路还骑这么快,差点撞到人哎,总该说声对不起吧。”
林唯一掸掸衣服下摆,说:“算了,我们走。”
攸晴:“哦。”
他们要先去姚奶奶的摊位上拿糯米糕。
这条路,攸晴和林唯一走过一次,那天是晚上十点左右,巷子里人烟稀少,算是正常,而现在八点不到,按道理,游人应该很多,可攸晴发现,平时那些热闹的摊档这个时点居然都关门了,周围的路人也没几个,整条巷子变得冷冷清清,气氛还有点古怪。
难道是因为今天是假期的最后一天?攸晴想要说服自己,却总是心神不宁。她的直觉向来很准,不由地提高了警惕,一边走一边观察周围环境。
林唯一没察觉到异样,还在与攸晴聊天:“你每次回学校,都是谭苏送你吗?”
“啊,不是。”攸晴说,“我基本都是坐公交,再转地铁。”
林唯一说:“我刚才看到他给了你一袋吃的,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他在追你吗?”
“没有啦,谭苏把我当妹妹看的。”攸晴笑着说,“我也是把他当成哥哥,这些年,他一直很照顾我。”
林唯一不解:“你们认识很久了?我以为他只是你姐姐客栈里的雇员。”
攸晴依旧是半真半假地解释:“认识有几年了,我爸妈不是没了嘛,后来转到彦城来上学,是住在我妈妈的一个朋友家里,谭苏和那个阿姨有亲戚关系,我们就认识了。”
林唯一点点头:“这样啊。”
攸晴说:“我和谭苏……”
一句话说到一半,平静的巷子里,不知何处突然传来一道炸响声——砰!!
那声音毫无征兆,却震耳欲聋,把周围路人都吓得站在原地,个个不敢动弹,七嘴八舌地开了口:
“什么声音?”
“煤气爆炸吗?”
“不像啊,没有火光。”
“我去!那么响!耳朵都要聋掉了。”
……
别说林唯一,就连攸晴的心脏都被那炸响声震得猛跳了几下,抬手捂住前胸,惊惶地四下张望。
很快,他们就有了答案,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又响起一串鞭炮声,噼里啪啦,还夹着人们的欢声笑语,似乎是有人在结婚。
林唯一已是脸色煞白,身子都摇晃了一下,攸晴搀住他的胳膊,一下下抚着他的后背,说:“没事没事,只是鞭炮,你别怕,别怕,鞭炮而已,没事的。”
单文晖提着两个大袋子冲过来,大声问:“林唯一!你怎么样?”
林唯一额头上布满冷汗,低下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抓紧了攸晴的手,他急促地呼吸,感受了一下身体的情况,摇头说:“我没事,就是,吓了一跳。”
单文晖很疑惑:“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么响的鞭炮?这都跟爆炸差不多了。”
攸晴也不知道原因,猜测道:“应、应该是结婚?这个时间,刚好婚宴结束,要去闹洞房?”
他们不敢多待,单文晖把袋子还给攸晴,自己扶住林唯一,说:“快走,我们上车去,今天这儿不对劲。”
前特种兵直觉敏锐,也感觉到了此地的古怪。
三人继续往前,林唯一想起了他的黑糯米,喘着气说:“糯米糕,还没拿……”
“还拿什么糯米糕?!”单文晖提醒他,“林唯一,你清醒一点,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攸晴愣了一下,没敢开口问,提着大包小包,跟着单文晖往前走。
离姚奶奶的摊位还有几十米时,意外再一次发生。
一个花盆从天而降,就砸在林唯一脚边,落地巨响,花盆四分五裂,黑色的泥土溅上了三个人的鞋面。
攸晴抬头往上看,掉落花盆的是一栋三层小楼,楼上一片漆黑,一个人影都没有。
林唯一再一次受到惊吓,双腿一软,差点跪倒,被单文晖死死拉住,大喊道:“先离开这儿,快走!”
攸晴连袋子都不要了,只背着书包跟着单文晖和林唯一一路快行。走着走着,他们面前出现了一家正在营业的烧烤摊,灯光昏暗,露天摆着六、七张小木桌,桌子旁竟围坐着十几个年龄不等的男人,见他们跑近,一个个都转过头来,十几双不带善意的眼睛齐刷刷地盯上了他们。
攸晴一下子就明白了。
民宿区并不大,她也常来这家烧烤摊,但她确定自己从没见过这些人,同时还确定了另一件事——刚才那些根本算不上袭击的袭击,电瓶车、鞭炮、花盆,其实都是在针对林唯一。
单文晖把晃晃悠悠的林唯一交给攸晴,向前迈出一步,脱掉外套甩到一边,露出里头的一身黑色短袖,胳膊上肌肉虬结,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他低声说:“攸晴,带林唯一走,去安全的地方报警,我来拦着他们。”
说话间,那些男人已经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向他们逼近,攸晴看到有光芒在他们手里闪烁,也许是钢管,也许是长刀。
单文晖大声吼道:“走啊!!”
攸晴咬咬牙,不再废话,扶住林唯一的胳膊说:“走!”
他们转过身,沿着原路往回走,背后很快响起激烈的搏斗声。
攸晴不敢回头,对方有十几个人,单文晖却是孤军奋战,手里还没武器,他再是神勇也不可能挡得住所有人。
果然,背后传来了追逐的脚步声,攸晴心里着急,拉着林唯一就小跑起来,边跑边喊:“林唯一,快跑,快跑!”
林唯一心脏剧痛,张着嘴,皱着眉,脚步踉跄,指甲死死地掐进攸晴的手掌心,气都快要喘不上来,艰难地说:“你别、别管我,自己走,走,我、我、我,跑不动了。”
攸晴回头看了一眼,那些人距离他们还有五、六十米,她看到边上有条小巷,赶紧拉着林唯一跑进去,一边跑一边拿出手机,颤抖着手拨电话,谢天谢地,谭苏接得飞快:“喂。”
攸晴大喊:“春锦巷,烧烤摊,有人埋伏林唯一!十几个人,你们快来!再报个警!”
谭苏语声沉着:“撑住,我和俞红马上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