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的原因已然是因着对妻子的感情。
之所以摸简容的头,不过是出于对从小认识的师妹的一点安慰罢了。
他心里是出于这样的目的,不忍对方太过难堪,才安慰了对方一两句,但萧肃平时待人便疏离,这点安慰,落在有心人譬如简容的眼里,就是他也对自己有情的证据了。
想到这里,简容垂下眼眸,心里越发不甘。这边陈知意忙着处理各种事务,提前做着准备。
而另一边,她寄出去的那封信,在历时一周后,也邮到了收信人的手中。
穿越到民国,陈知意少女时期也不是没有做过文豪梦的。
那时候她往几家常读的报社邮过几篇散文,虽然后来因为家庭原因没有继续投稿,但一来二去的,阴差阳错之下却和报社当时的编辑反倒成了知己笔友。
自从西学之风盛行后,时下最流行的便是关于各种思想的辩证讨论,这方面陈知意占着天然的优势──她来自后世,纵使当下这个时空的发展,和她原本的时空并不一致,但大体上的走向,却应当是大差不离的。
熟读高初中政治课本,对资本论偶有涉猎,还勤勤恳恳的上完了大学马列课程的陈知意,和笔友谈论起这方面的话题来,简直就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一般,偶有灵光闪过,对他人而言便是醍
醐灌顶。
毕竟她所知晓的,本来就是前人总结出来的精粹。
而当时和她相谈甚欢的那个编辑,名字叫林路留。
“南林北萧”,指的是南面和北面文坛崛起的后起之秀中最强劲的两个,“北萧”指的是她丈夫萧肃,而这个“南林”,则代表的是和萧肃齐名的林路留。
林路留的名声之甚,由此可见一斑。
陈知意有时都有些怀疑,她以前到底是怎么想的,如果说结婚后和一些追求者断了关系,那还能说得通,但一些君子之交,比如林路留这样的朋友,她怎么也脑子坏掉了一样和人断了联系?
尤其是细数结婚之后,她竟然就真的起了待在家里相夫教子的打算,彷佛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试图将她拨乱反正,同化成原本的林知意这个”角色“一般。
陈知意寄出信后就没再关心这件事了,但远在沪市的林公馆,却因为她这封信引起了一些波澜。
时隔三年,林路留再次收到了少年时期知己好友的来信。
当年骤然失去知己的音信后,林路留不是没想过去收信地址找人,但真找过去之后,却发现信上的地址竟只是一个代收点,除了对方的笔名“容与”和性别为女之外,其余竟一无所得。
佣人将这封信递到他手中的时候,看着扉页上清秀的字迹,林路留摩挲了两下,竟有些不敢细看。
若非是遭遇了什么重大的波折,她何至于断了和自己的联系?
“相放兄,见字如晤......”
林路留,字相放,看完整篇书信后,他才缓缓的吐出一口气。
因为吩咐过佣人,收到署名“容与”的信件时,务必第一时间交给自己,而此时林公馆里正在举办聚会沙龙,其实并不是适合读信的好时机。
有好友看他对这封信如此着紧的神色,忍不住调侃,“林兄收到了哪位佳人的信件?竟是如此的迫不及待?”
嘴上虽然这么调侃,但其实在座的人心里却并不一定这样想──原因无他,林路留虽然出身世家,少年成名,但其本人却是十分洁身自好,未曾听说过他闹出什么风流韵事不说,平时对着其他可爱淑女也常常是不假辞色。
林路留笑笑没辩解,高山流水遇知音,他当然无意和别人解释和知己之间的信件。
他虽不搭话,但在座的除了文人教授之外,还有不少受过心思想教育的淑女,男男女女的一多,话题又转到了这里,免不了就有人谈起了时兴的八卦。
“听说萧肃萧大才子的妻子,竟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旧式妇女,如今萧先生业已带着原配妻子前往了燕京,啧啧。”
南北文坛向来不和,此时有人说一两句奚落萧肃的话,倒也正常。
接话的人是一位小姐,“你是为了那位简容简才女惋惜吧?”
“说起来这位简小姐对萧大才子,还真是一片深情,居然不顾他家中已有原配妻子,听说两人少年时便相识,只不过中途简小姐随父出国游学了,这才让这对有情人终究无缘分隔。”
“现在追求的都是新式爱情,什么都不懂的旧式女子,如何能和受过新式教育的男子交流?一段婚姻里,夫妻双方连交流都困难,又何谈相互扶持?又怎么能过一辈子?”
文人之间会因为莫须有的原因看不惯,小姐们之间也并不是一派的风平浪静。
简容家世出众,又随父游历欧洲,期间在报纸上发表过多篇文章,自然网罗了一批追随者。
对方风头太盛,都是有名有姓的名媛小姐,自然会有人看不惯她,出口刺几句。
更何况简容仰慕萧肃这件事算得上是公开的秘密,而萧肃看起来对她也并非无情,多次以师兄妹之名带人拜访文友。
在座的话题一时间转移到了这桩时兴的八卦上,虽说时下风气如此,离家留洋求学后抛弃糟糠原配的不在少数,但说出来到底不光彩。
但另一部分感同身受的人,却持不同的意见,和原配离婚虽然不好看,但受过新式教育的男子和旧式女子结合后,其中滋味却实在是痛苦,谁能长久的忍受一段没有共同语言、甚至是鸡同鸭讲的婚姻?
一时间就这个话题居然争论了起来,还有人拿这个问题去问林路留,“林兄对那萧肃的原配妻子怎么看?”
林路留正思索着怎么回他知己的信,哪里耐烦去理别的人和事?
“不过是一个旧式女子罢了,实在是不必理会。”
第4章
一周的时间,陈知意不动神色的查明白了家里的各种财产存项。
好在因为她先发制人,此时萧肃并没有察觉她的举动,甚至于在财务上瞒着她。
但这只是陈知意准备的第一步,除了她和萧肃的夫妻共同财产之外,陈知意的第二步计划是要回娘家一趟,拿回她亲身母亲留下来的嫁妆。
预知了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之后,现在的陈知意对银钱有着说不出的安全感。
她务必要保证自己,就算真的不幸中落到了剧情中的下场,也能有足够的金钱来活下去。
她要活下去,即使真的如同剧情中那样声名狼藉。
什么都不如握在手里的钱可靠,唯一令她可惜的是,结婚后的她不知道脑子是不是被门夹了,竟半点不知道搞钱,甚至还心安理得的做起了家庭主妇。
好像是之前一直都被蒙上了一层灰尘似的,直到回忆起那个梦开始,陈知意才一下子感觉自己的脑子灵光了不少。
陈家老宅在离燕京有一天半路程的县城里,是一座六进的大宅院,装修得颇为气派。说起来陈家也是书香门第出身,祖上还出过进士,只是传到了陈知意她爹陈忠这一代,已经逐渐落寞了。
家世虽然已经落寞了,但陈忠毕竟也曾考取过前朝的举人,如今烂船还有三斤钉,靠着祖上余泽和前朝举人的名头,一家人在这个小县城里过得还算富裕。
陈家除了陈知意之外,还有三口人,她父亲陈忠,她父亲的姨娘常氏,以及常氏生下的一双儿女,陈知意的小弟陈宇易和二妹陈雅柔。
至于她的亲生母亲,从陈知意穿过来开始,对方就已经去世了,听闻似乎是因为身子骨不好,生下她后缠绵病榻不久就撒手离去了。
陈知意回来得突然,她出现在门口的时候,门房边上的福伯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愣了几秒后,才慌忙迎上来,“大小姐怎么突然回来了?”
此时正是傍晚,约莫该是晚饭后,一路嚷嚷,等陈知意进到里屋后,陈忠等家里人已经在屋里等着了。
陈知意已经有半年多没见过父亲了,此时见了,心里一下子真是感慨万千。
她和陈忠之间是真的有感情的,陈忠虽然有着这时代封建大家长都有的通病──重男轻女,相较于陈知意这个女儿,他更加看重的是能传承香火的小弟陈宇易。
但他在陈知意成长的过程中,也不是全然的没有付出过心血。
因此陈知意格外的不能明白,在那个梦里,他是怎么做到的,将女儿赶出家门,断绝关系,任由人走投无路之下跳江而死。
甚至直到梦里的陈知意死,也半点没有吐露过有关于她生身母亲,所留下来的嫁妆的存在?
但凡能有这笔钱,梦里的她也不至于落到惨死。
说起来还真是多亏了那个梦,她才能知道这笔嫁妆的存在。
想到这里,陈知意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这个笑落在庶妹陈雅柔眼里,却是被她读出来了另外的意味。
陈雅柔眼珠子转转,“大姐,怎么是你一个人回来?姐夫呢?”
大姐风尘仆仆的独身回来,还面带苦涩,必然是和姐夫之间发生了什么大矛盾。
陈雅柔和陈知意之间只差了三岁,在外人眼里年岁相当,而当年萧家和陈家的婚约,可是没有特意指定过是哪位小姐的......陈雅柔想到此处就觉得满心不甘,如果不是因为父亲偏心,哪里轮得到这个姐姐得了这桩好姻缘?
她这个问题问出口,在场的气氛都静默了片刻,陈忠咳嗽了一下,“时间太晚了,知意才回来,该好好休息才是,有什么事情明天再问。”
显然是不想让爱女一回来就面临难堪。
陈知意乖巧的朝父亲笑了笑,陈忠的确爱护她,但他的爱护有许多,她陈知意只不过在其中占了一小部分。
不然也不会从她结婚到现在,一点也没听他提过关于母亲嫁妆的消息。
想到这里,陈知意试探的提了一句:“爹,我没事,也没和萧肃吵架,之所以回来,是因为最近我老是做梦梦见我娘......”
提到陈知意的生母,在场的气氛又安静了一下。
“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梦见你娘?”
陈知意脸上露出一副疑惑的模样,“我也不知道,就是我娘似乎有什么放不下的,总在梦里说给我留了什么东西。”
留了什么东西?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陈知意注意到她话音刚落,她父亲脸上的神色就有些不自然。
在座三人,陈知意一一打量他们的神色,姨娘常氏的神态在着急的看了旁边陈忠一眼后,随即很快的就镇定了下来,而她的一双弟妹,却对这话毫无反应,神色间犹带着天真。
见到此情此景,陈知意虽然面上不动声色,但心里却真的是感到一阵憋闷。
她母亲竟然真的给她留了东西!而平时对她颇为爱护的父亲,居然也真的暗自扣下了这笔财物!
“或许是你这丫头太过想念你母亲了,“陈忠打了个圆场,不等陈知意回答,他又接着吩咐:“刘嫂,知意奔波了一天了,还不快点带她下去休息。”
陈知意不急,来之前她就想过,假如这笔嫁妆真的存在,凭她一人的力量是绝对不可能轻易拿回来的。
而仔细思索后,她还真找出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外援。
她母亲生前有个远房表姐,当初是和她一起嫁到了县城里,正是离陈家一条街距离的白家。
但和陈家日渐落寞不同的是,白家这几代出了好几个有出息的子弟,如今白家在沪市等几个地方办厂做实业,名声越发响当当,甚至还打出了“财神爷”这样的名号。
现如今虽然白家已经举家搬去了燕京,留在县城里的老宅不过是几个老仆看守,但陈知意记得,从小白姨就对她特别好。
她原本也十分亲近白姨,在白家还没搬家之前,曾是整天腻在他们家的,按理来说,这样亲近的关系,即使白家搬走,她也和萧肃结婚,也该是经常走动着的。
但不知道怎么的,在和萧肃结婚之后,她竟渐渐和白姨断了联系,即使同样搬去了燕京,也从没生起过前去拜访联络一下的念头
想到这里,陈知意不禁细思恐极,她内心是真的有着种忧虑,那股不知名的力量是这么强大,她真的能顺利挣脱既定的命运吗?
多想无益,陈知意收敛了心神,早在出发回娘家之前,她已经向白姨去信一封这边陈知意乖巧的跟着刘嫂去了未嫁人时期的闺房,那边陈忠和常氏两人回屋后,心里却止不住的七上八下。
时人敬畏鬼神,尤其是像陈家这样的封建家庭,虽然如今社会上已经渐渐刮起了西方文明科学的东风,但很显然,这风还并未能惠及到陈家。
严格意义上来说,陈家对自己阶级成分的划分,是封建地主阶级──尽管大清早就亡了。
陈家上下,受了陈忠这个大家长的影响,子女都受的是旧式四书五经的教育,甚至陈知意因为这个原因,身上还至今都挂着“旧式女子”的标签。
而当今社会,有眼睛的都能看出,“师夷长技”的风气已经势不可挡,有点能耐的人家都纷纷开始走门路,送家里的子弟出国留洋。
欧美所需的花费太大,光船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但去相邻的日本,生活费相比国内所费差不多少不说,船资也并不算太贵。
但即使如此,陈家唯一的男丁陈宇易也并没有去留洋,这其中固然有陈忠观念守旧的原因在,更多的原因却是因为,陈家的银钱实在是不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