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一!你是不是有病闻一!竟然想去念美术学院?我把你画都撕了你还死性不改?还变本加厉敢给我报美术学院!我告诉你想都别想!我也没钱供你学画画,好不容易债还清了,你妈我这两年攒的钱都得给你弟弟办学校,争取让他去上个好初中,可不能长大像你一样搞这破画,这么没用!”
“闻一,你还看不明白吗?你妈根本就没把你当他儿子,她只喜欢你弟弟,根本不喜欢你!”
闻一,没人会真心喜欢你的,连你亲生母亲都如此。
没有人,闻一。
……
“闻老师,你还好吗闻老师?闻清临,看一看我,现在只看着我,闻清临。”
沈渟渊熟悉的低沉嗓音忽然在耳边响起,明明是离得很近的,此刻却像从遥远的对岸传来,隐隐绰绰漫进记忆的海底。
将闻清临从无比遥远的不堪回忆中,生生拉拽而出。
闻清临终于回了神,才发现此时此刻,身边竟只有沈渟渊一个人了——
之前忽然出现的那个中年女人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像一场莫名其妙的幻梦。
“抱歉,”偏头看了沈渟渊一眼,闻清临就垂眸道,“刚刚走神了。”
很不走心的道歉。
没有立刻听到沈渟渊回应,闻清临抿了抿唇,又抬头问:“刚刚那个人…是你让她走的?”
沈渟渊又垂眼看了闻清临两秒,才终于“嗯”了一声,简短道:“我告诉她是她认错人了,她就走了。”
当然,沈渟渊没有将更具体的讲出来——
对方很可能是被自己当时过于强硬冰冷的态度吓走的。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讲出这句话之后,沈渟渊清楚注意到,闻清临明显放松下来的肩背轮廓。
“所以不是认识的人,对吗?”沈渟渊又缓声问。
闻清临微顿一秒,摇头坦然道:“不认识。”
这并不是他在说谎。
十年过去,闻清临是真的对那中年女人毫无印象了,女人或许是当年的一个邻居,又或许是他母亲厂里的同事…
总之,女人认识他,知道他以前的名字。
但他确实已经认不出女人是谁了。
也并不想认出来。
不想再聊这个,想起什么,闻清临又忽然问:“沈总刚刚叫我什么?”
他之前陷在回忆里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现在才想起——
沈渟渊刚刚好像叫了他的名字。
印象中,这应该是沈渟渊第一次叫他的全名。
好像还说了句:“现在只看着我,闻清临。”
听起来就很a,很带感。
这下换沈渟渊微怔。
顿了片刻,他才开口,嗓音莫名哑了两分,低低唤道:“闻清临。”
闻清临勾了勾唇。
心情忽然就好了两分。
沈渟渊也没再提之前的话题,两人一同往商务座专属通道的位置走。
闻清临想去接沈渟渊手中自己的行李箱,却被沈渟渊避了过去。
沈渟渊一路将行李箱拎到了通道门口。
两人终于要暂时分别。
沈渟渊薄唇微张,有那么一个瞬间,闻清临感觉他或许还是想问什么的,但最后他说出口的也只是一句:“闻老师旅途愉快,到了给我发信息,如果有任何事情,都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这种时候,他一贯的温柔绅士分寸感就又都上线了。
闻清临又弯唇笑了一下,点头应了,便转身要往站里走。
不过走了一步,他却又忽然停住,转身回去,张开手臂,极轻极快给了沈渟渊一个拥抱,还贴在沈渟渊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一周后见,老公。”
听见沈渟渊骤沉呼吸,闻清临心满意足转身,进了通道口。
按照流程检票进站,最后顺利在高铁上落座。
闻清临从随身包里抽出了沈渟渊的那本书——
聂鲁达诗选。
可随手翻开看了两页,闻清临却一直不太能看进去。
闻清临想,先前偶然碰到那个中年女人带来的情绪影响,比自己原以为得要更大。
他这十年间一直在做的事情,就是逃离。
从身到心逃离和家庭有关的一切。
因此他其实并不怎么喜欢喝茶,却能仅凭口感就轻松辨认出茶的种类。
他只喜欢喝龙舌兰这样的烈酒,却也能仅凭口感就轻松辨别不同葡萄酒的类别甚至年份。
他其实喜欢没骨头一样毫无形象窝在软沙发里,但所有人见到的他,永远举手投足间都能透着恰到好处的礼仪与矜贵。
……
闻清临自嘲扯了扯唇,在这一刻忽然觉得,他其实一直活在为自己打造的完美包装袋里——
只为了与原生家庭的一切背道而驰。
可那个中年女人的出现,却像是硬生生将他的这层包装袋徒手撕裂。
想要将他打回原形。
意识到自己此时情绪有些不对,闻清临蓦然闭了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