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恒安忽然问:“你想到什么了吗?”
他重复了两次,顾临奚才反应过来,摇头笑道:“没事,吃饭吧。”
两人吃完饭,一起把碗筷拿进厨房。
顾临奚之前说要做饭果然是耍花腔玩的,这时候就很有做客人的自觉,一点没客气要洗碗。但他却也没离开厨房,而是歪倚在门边,双手抱胸,很光棍地看着方恒安在水槽忙活。
顾临奚那轻轻浅浅的目光对方恒安来说却有如高功率探照灯。方警官这辈子都没洗碗的时候这么认真虔诚过,一个碗他来回拿海绵搓了十几遍,简直忘了自己在干什么,达到了物我两忘的境界。
或许是因为他心思不在这里,总是忍不住瞥水槽前的玻璃窗上的缘故。
那人正靠在厨房门边玩手机,身影正好模糊不清地投在反光的玻璃上。
这隐隐绰绰的投影像极了他半年来午夜的惊梦。既让人安然欢喜,又透着隐约的不详预兆——梦里那影子总会在下一瞬间浑身染血、平静安然的脸庞如镜面般支离破碎。
——就像那场不约而至的“事故”。
当时他们的关系已经很淡了,没什么特别的原因——这世上大部分缘分,不管引为知己或是生死相托,表面上看起来无论多么深情厚谊难舍难分,其实全靠那点“因”撑着。
“因”的时间到了,便隔了千重山海。后面的情谊便就靠那逢年过节的几条信息托着了。
——有几个人还真念着少时总角之乐,宿舍室友之谊和贫水相逢的惺惺相惜呢?都顾着眼前的“因”罢了。
在凡夫俗子眼里,天涯海角的心意相通可能还比不过虚情假意的一碗热饭。
更何况,他们不是知己,只能算比熟人深点的师生关系。
从前有因无缘,后来无缘无份。
千篇一律的吉祥话里没人区分地出批发的廉价群发和刻在心里的字字珍重,末了还要担心讨好者如过江之鲫的顾教授贵人忘事,在句末附上学生的身份和完整姓名。
然而,哪怕这样,他也没觉得不知足过。
直到那天。
那正是中秋,上午他参加了一场顾教授主讲的讲座,两人还不咸不淡地说上了一两句话。
这对方恒安来说,原本是很不错的一天了。
但一直到傍晚,顾教授也没像往年般回上一句也不知是不是群发的“谢谢,同乐”。
方恒安也像今天这样有些心不在焉地刷着碗,直到熟悉的名字和把冰冷的“死亡”二字一起从手机里破碎地传来。
当时方恒安其实还没觉出是什么滋味,手却已下意识松了,碗沉到了池子里,带出一串浑浊的泡沫。
他冷不丁从回忆里回神。
因为顾临奚忽然说了什么,水声太大,他一时没听清,只觉出恍惚间后心竟出了些冷汗,手里的碗磕了一下水龙头,发出了一声清脆到刺耳的锐响。
他关了水龙头,听清了对方说的话。
顾临奚正耐心有礼地重复:“打扰了这么久,我也该……”
方恒安忽然打断了他:“你刚才不是问琴吗?是很久没弹了,我现在弹两首吧。”
他将最后那个受古董待遇洗得光洁如新的碗放好,用抽纸擦了手,走到客厅拿起电吉他开始调音。
顾临奚静静看着,忽然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眼熟。
他的确记忆里很好,但又很容易忽略一些当时觉得无意义的内容。
比如在某个雨夜走进的酒吧,不经意吐露过的真情实感。
原来,在之前他们就不是在私事上毫无牵扯的。
方恒安连上音响,弹出了第一段前奏。
顾临奚觉得有些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是什么曲子:“这首…”
——这时,急躁的电话声突兀地刺破了旋律和顾临奚的思绪。
方恒安眉头动了动,最开始的时候他没有立刻停止弹奏。但持续的铃声就好像钢锤般敲碎了这片平静祥和的氛围。
他拿出手机,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神情微凛。
接通的通讯开了外放,顾临奚能清晰地听到里面的声音。
“方队,出事了。我们找到了钟力……”警员小卢说:“他自制了土枪,挟持了数名人质,就在西城棚户区那边。其中有一名人质就是死者陈大强之子陈默。”
“队长,有个很奇怪的事情,钟力点名要两人半小时内到场。每拖延半小时,他就要杀一名人质。”
不知何时,顾临奚站在了客厅一边,不远不近地垂眸听着。
同时,小卢说完了接下来的话:“其中一名是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是您下令拘捕他的原因。”
“另一人就更奇怪了——是我们之前拘留的林熹。”
顾临奚倏地抬起头,目光如刀刃般雪亮。
外头不知何时起了大风,凛凛撞在窗户上,吹散了灯火中那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暖色氛围。
他们的目光短暂的交错了一瞬。
而就在那一瞬,方恒安看到之前的所有柔弱的元素从对方身上飞快地褪去。顾临奚轻轻地对方恒安点了点头,神情平静的近乎诡异。
就好像他猜到了会发生什么一样。
这时候,虽然脸不同,但他和方恒安记忆里的顾教授忽然完全重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