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情悲戚,看上去要哭了,卑微地恳求道:“阿裴,我能……再抱抱你吗?”
裴筠庭犹豫片刻,终究点了头。
这大抵也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拥抱。
然而他仅仅只是疏离地虚揽了一下,便毅然转身告别。
那年大雪纷飞,我初次见你,就心生好感。
怎料现今我既失去所有,也再无法得到你。
或许有些东西,真的只有他能给你,而我所能付出的,唯有宣之于口,潜藏于心的喜欢。
仅此而已罢了。
少年总以为生死在一瞬间,好似是天地间最容易的事情,但生死似乎就能决定那点微不足道的故事。
历经岁月洗礼之后,才发现生死大事,从来是世界上最难决断与无力的事情。
随马蹄声渐起,将失去的魂魄与神思拉回,伴人离去。
“阿裴,再见。”
道歉漾开,散落风中,没能再绕回耳畔。
人生如宴,有千万人赴之,亦有千万人散之。
尘埃落定,各自别离。
……
知悉燕怀泽临行,裴筠庭特意前去“送别”,哪怕明白事情不会有任何改变,燕怀瑾仍旧觉着心里堵得慌。
在养心殿提及此事,裴筠庭听着他那酸溜溜的语气,不由侧头,仔细打量燕怀瑾的神色:“醋了?”
“我怎会因为这种小事生气。”他嗤笑道,“我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吗?”
裴筠庭定定看他半晌,一字未信:“你最好不是。”
语毕,丝毫没有哄哄他的打算,转身预备离开。
燕怀瑾见状,气得往前追了两步:“裴绾绾,你给我回来!”
因燕怀泽一事冷战又和好后,裴筠庭答应来接燕怀瑾下朝。
甫一关上门,他便率先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面色不佳。
“又是哪位老臣将你气成这样?”
燕怀瑾眉头紧锁:“我总算明白,父皇他为何总抱怨这群臣子多管闲事了。一个个连自家后院都理不清,反倒来管我。”
裴筠庭大概懂得他所说何事,寒雪霁色,抬手拂去他肩身的银尘:“左右逞口舌之快并无意义,你根基未稳,少同他们辩驳即可。”
燕怀瑾满不在乎,拉过她的手温了温:“那又如何?我就是要天下所有人知道,燕怀瑾非裴筠庭不可,如同鱼儿离不开水,雄鹰翱翔天际,你在身边,我才算得上是活着的。”
“我要我们两个人的名字捆在一块,世人说起你,定要想起我。”
“我要鱼和熊掌,皆我所得。”
朔风温柔而凛冽,经久不衰。
裴筠庭望着脚下执手紧挨的两道影子,释然一笑。
……
傍晚她提出想看御花园的朱砂梅,燕怀瑾便欣然答应,步行前往。
他们大大方方地牵着手,毫不掩饰对彼此的情谊。
是以阖宫皆对帝后鹣鲽情深一事深有体会。
此事更已成为民间趣闻,自燕京起,此后逐渐影响至整个大齐,一夫一妻制蔚然成风,殉情私奔者日趋减少。男子亦可为妻描眉,梳洗妆发;女子亦可站上朝堂,谈论天下,读书习字。
恰巧前来禀报消息的展元望着二人的背影,识趣的没有打扰。
展昭亦同他并肩而立,感慨道:“真好。”
“是啊,真好。”
脚下的雪莫约有一尺厚,故他们走得极为缓慢。
途径崇楼,裴筠庭脚步稍顿,前后晃了晃燕怀瑾的手,示意他看过去:“可还记得先帝曾命你在此罚站?”
“记得。因我不慎射死了御花园的鸟儿。”他扬眉,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当然,也记得某人顶风作案,‘冒死’来给我送糕点。”
“失策,便宜你了。”
再往前走,便能隐约瞧见演武场的一角,于是这回轮到燕怀瑾追忆:“裴绾绾,你记不记得,当年提剑追着我满宫跑的事?”
裴筠庭微抬下巴,冷哼,用力捏了把他的手:“倒难为圣上还记得。”
他讪笑:“童言无忌,口无遮拦,望皇后大人有大量,莫要追究了,嗯?”
“那你明日陪我出宫罢。”
“作甚?”
“先去国公府看看禧儿,再四处逛逛,瞧瞧有啥好吃的新铺子,一并给思年带去,如何?”
“行。”他替裴筠庭拢好狐裘,“都依你。”
二人携手同行,沿着记忆的路线,忆昔感今。
光阴的长河淹没过往,将所有故事倒回原点后,才发觉从前再如何凶险的惊涛骇浪,在漫长的生命面前,其实也就一片涟漪。
青山行不尽,绿水去何长。
昔日誓言犹在耳畔,总角之宴,相逢至今。而今洗尽铅华,她的少年郎依旧是少年郎,不作任何更改。
同淋雪,共白头。
所有相遇,此去经年,念念不忘。
所有经历,所有苦难,所有跨过的荆棘,皆在这场大雪中纷纷扬扬地落幕。
御花园里的红梅正傲然盛放,燕怀瑾牵着裴筠庭,一步一步,走得不疾不徐,稳稳当当。
一如孩童时期,他们并肩走过的每条路。
番外一 :情不知所起
六岁那年,是记忆中的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