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溪心满意足地笑了。
严以珩并不了解方才那股诡异的气氛从何而来,只知道韩千一离开后,那股微妙的尴尬气氛似乎也随之减淡。
恍然间他竟又想到,不久以前,韩千一曾苦笑着对他说,感觉两人之间好像真的有代沟,他有时真的很难明白自己在想什么。
其实,不理解的又何止是一哥一人呢?严以珩想,有些时候,他也真的搞不懂一哥啊。
他不再去想这些,只甩甩头继续向前走着。他回过头来找鹿溪——
一扭头,那人正抬着头看着天上。
“在看什么?”严以珩疑惑道。
“雪停了。”鹿溪伸出右手,像是要接住天上飘下来的雪花,“不下了。”
严以珩也抬头看看——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而已,方才的鹅毛大雪已经悄然消失,连小雪粒都没有几颗了。
“这雪,匆匆来,匆匆停。”鹿溪过来帮他拍拍衣服上的雪花,动作很轻。
他用一种毫不在意的语气,像是随口一问:“谁啊?那个人。”
严以珩顺着他的动作,也在拍着自己的衣服。呢子质地的大衣极易沾湿,冷气倒还没来得及渗进身体。
严以珩垂眼看着鹿溪覆在自己衣服上的手,伸手碰了碰,果然是一片温暖。
他看看鹿溪,那人的视线中带着一丝疑惑和……很罕见却明显的紧张。
“紧张”这样的表情,实在不符合鹿溪的气质。严以珩看了好笑,笑过后又觉得心头涌上阵阵暖意。
他轻轻覆上鹿溪的手背。两人皮肤相触的那个瞬间,更多的指尖从手掌蔓延至心脏。
和暖意一起传来的,还有从胸口逐渐沸腾的甜意。
他心里的果味气泡水,又在咕噜咕辘地冒泡了。
严以珩品够了这点甜味,过了许久才开口回答鹿溪的问题。
“他是……一个哥哥。”严以珩说,“韩千一。”
他抬手指了一个方向,道:“住在那边。我们这个地方比较小,大家住得都近,他跟我爸妈也很熟。他的爸爸是……”
严以珩纠结着怎么形容,片刻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算是我们的债主吧。是一个人很好的伯伯,帮了我们很多。”
两家人的关系并不复杂,可除了“债主”这样简单的关系,隔在他们中间的还有更多难以言明的……情感。
严以珩不想对鹿溪有所隐瞒,却也很难在现在这样一个时机一下子对他完全讲明。他的眉心微微皱着,侧过脸来极认真地对鹿溪说:“说起来很复杂,我想一想怎么告诉你,”
说着他又摇头笑笑,感慨道:“或许,只是我自己想得复杂。简单来说,他是——”
严以珩忽然笑了:“是我们家的债主,我爸欠了他爸爸很多钱,但是他们父子俩人都很好,不仅没有逼着我们立刻还钱,这么多年来还一直很照顾我们。所以我也很感谢他们,他们父子是……我们一家人的恩人。”
曾经很难面对,更无法说出口的话语,在现在这个时间,竟也变得不再难堪。
曾经压在身上沉甸甸的东西,现在浓缩成两个字。
恩人。
这两个字里,裹着太多太多言语无法描述的浓厚情绪。
过了几分钟后,鹿溪轻声说道:“这样吗?”
他看着严以珩,像是要确认什么,又像是意有所指:“那……现在呢?现在也是恩人吗?”
严以珩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是,现在也是。”
那些埋在心里、未曾言表的感情,已经结束在过去了。严以珩不再害怕提起那些压在心里的沉甸甸的往事,却也并不愿意、不想、也不能简单地说清楚自己对韩千一那点不为人知的情绪。
但这些“不愿意”和“不想”,没有任何一点原因是因为韩千一不值得、这份感情不值得。
只是因为,现在说这些,已经完全没有意义了。
他看着鹿溪,很坦荡地承认道:“以前是,现在……也是。”
鹿溪是很聪明的。他只是看着严以珩的脸,就完全能够明白那话语里没有明说出来的深意。
他戳戳严以珩的手背,脸颊的酒窝越来越深。
鹿溪抓着他的手,握在手里反复揉捏着。在这个刚刚下过雪的冬日,两个人的体温都一样的温暖。
鹿溪沉默了一会儿,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随后他稍微敛起笑容,抬头看向严以珩。
他像是思考了很久要如何开口,每个字都说得认真。
“小珩,”他开口叫他,“你以前的生活,我没有参与过,这是没有办法弥补的……”
他松开握住严以珩的双手,右手的食指轻轻点在那人心口。他轻声说道:“以前的那些,你想记住,想忘记,想怎么样都随你。但是……”
他手上用了点力气,按在严以珩胸口时,热度好像能透过厚实的衣服传到心里。
“如果这里不是空的,那我就等,等到这里空了为止。”鹿溪轻声说,“等多久都行。但——”
他抬头看着严以珩,视线中竟又露出那点罕见的紧张。
“……我不做第三者。”鹿溪说。
说完这句话,他像是如释重负,又好像更加局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