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鸢穿好衣服, 出?于羞赧,她想尽快结束这个新婚之夜。
她关上牢房的?门,重新锁上它?, “李大人, 下次郑东当值,我还会来的?, 你想要什么东西?我带给你。”
“赵大人来就行了。”
“你真的没想要的么?”
“真的?。”
赵鸢抿抿唇, “那我带些好吃的?过来。”
“嗯。”
赵鸢深吸了口气,提心吊胆地离开。她很努力才忍住没?有回头, 她怕回身看?到李凭云看?她的?目光,又怕看?不到他的?目光。
李凭云把嘴边的?“赵大人”三个字吞了回去。
叫了她回来, 该说些什么?他们?好像从来没?有以?男女的?身份正经相处过, 他也不大会说姑娘喜欢听的?话,不如让她这样走了,省得?他再花心思。
李凭云躺回床上, 这里?还残存着赵鸢身上的?墨香。
他沉浸在她的?气味中,一个问题萦绕在他心头。
李凭云,你到底想要什么?
当你前途未卜, 忘乎生死时,你想要的?, 到底是什么?
如果我佛慈悲, 再给你一次机会, 你要求的?,又是什么。
下一次赵鸢来的?时候, 是三天?后。
她来之前, 先托郑东送来了美酒佳肴。过了一阵,牢房门被打开, 一个身影走来。李凭云并未抬头,因为只听脚步,他知道那不是赵鸢。
“李侍郎。”
孟端阳向他作揖。
李凭云端坐在床台上,他没?有起身。
孟端阳和这个时代许多寒门清贵一样看?不起眼?前这个人。
他没?有丝毫操守,助纣为虐,草菅人命,有愧“士人”二字。即便明知他并非有罪,而是因朝堂斗争而遭陷害,他们?对他的?评价也只有二字:活该。
孟端阳不掩饰他的?嫌恶,只是出?于礼数,照常作揖,李凭云未向他回礼,他也懒得?计较了。
“孟某今日前来,只问李侍郎一事。”
李凭云心中猜出?他要问什么了,他“谋杀”周禄之罪铁证如山,所以?孟端阳来找他,定不是为了他的?罪行?。他们?这些清贵,素不屑同他往来,所以?,他只能是为了一件事...或是为了一个人。
李凭云料准了,却只料准了一半。
“是你指使赵鸢在大理寺门外喊冤?”
李凭云的?目光地动山摇。
他从未高看?过赵鸢对自己的?情感,那不过是一个姑娘家浅显的?喜欢罢了,今日她喜欢他,明日就会喜欢别人,仅此而已。
他更未奢求过她会为他做些什么。
“是我,如何??”
“你可知是谁要你死!”孟端阳震怒,“陛下要你死,整个朝廷要你死!你明知自己是个将死之人,为何?要拖她下水!”
李凭云淡淡抬眉:“所以?您刑部侍郎也清楚我没?有杀周禄,明知道那些所为的?证据、证人都是伪造,依然判我死罪,是么?”
“李凭云,当初国子监之乱,你用残酷的?手?段铲除异己,按照朝廷律令来判,你有冤,按照天?地正义来判,你罪有应得?。人在做,天?在看?,昔日修罗手?中刀,今日刀下魂,上苍不会冤枉任何?人,朝廷有多少人死于你的?阴谋之下,你就该背负多少罪过。可鸢妹是无辜的?,她唯一的?罪过,就是在善恶未分之时,遇上了你这么个人。”
李凭云阖眼?轻笑,露出?不置可否的?张狂模样。
“偏偏除了我这么个人,她谁也瞧不上,孟侍郎何?苦呢。”
这是毫不掩饰的?挑衅。
孟端阳恨不得?冲入牢房抓住他的?衣领狠狠给他一拳。
李凭云半睁开眼?,垂眸道:“知道她为何?对我死心塌地么? 我李凭云固不是君子,与她之间却从来公私分明。”
他们?的?理想是理想,私欲是私欲,从不会跟这些人一样混为一谈。
“李凭云,我瞧不起你。”孟端阳发现李凭云不但是个聪明人,更是个混蛋,他终于放下了所有礼数,讽刺道,“你配不赵鸢一片痴心。”
李凭云默不作声。
“鸢妹快来了,她买通狱吏,私下见你一事,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若再怂恿她替你喊冤,若是惊动陛下,为了她和恩师,我只能以?权谋私。”
孟端阳固然看?不起李凭云,可他又何?尝看?得?起自己?甚至,他是嫉妒李凭云的?。
凭什么他一个贱民可以?活得?如此恣意??凭什么人人低头的?世道,他可以?不卑微?
因他城府过人?因他命好?因他是注定名垂青史的?那一列人?
其实答案很简单,就像李凭云这个人一样简单,只是无人愿意?相信他是一个简单的?人。
因为李凭云只是李凭云,他不会照着书中圣贤的?样子去活,自始至终,他都是贱民李凭云,被抛弃时他不自弃,被践踏时他不自卑,仅此而已。
只是无人信他。
孟端阳离去无多久,赵鸢便来了。
想到孟端阳为了让赵鸢好过一些,甚至可以?无视规矩,放任她出?入深狱,李凭云内心燃起熊熊妒火。
不等她拿钥匙开门,便将她拽上前,扣着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赵鸢听到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再疯狂呐喊——真刺激。
她天?性不是一个守规矩的?人,李凭云是一把钥匙,打开了礼教的?囚牢,释放了她。
吻罢,赵鸢手?掌擦拭嘴唇上李凭云的?痕迹。赵鸢以?前满脑子装着圣贤之道,若是从前被他如此吻过,她一定要拿大道理来规劝他。
李凭云这一吻直接碾碎了她心里?圣贤的?警钟。
她忘掉了那些虚假的?规训,只想守住这偷来的?时光,与他享人伦之了,俗称谈情说爱。
这时赵鸢才发现自己并不会调情。她好像一个关押多年终被释放的?囚犯,在面?崭新的?世界时,茫然如一个新生儿。
她不清楚李凭云喜欢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倒是刘容安说过,男人都喜欢□□。
赵鸢笨拙地问:“李大人...你觉不觉得?...我有几?分像个□□。”
李凭云方才吻得?过火 ,开口时声音一派嘶哑:“你是□□,...那我该是何?人了?”
赵鸢打开牢门:“当然是我的?李大人。”
李凭云坐在床边,朝她招手?:“过来。”
赵鸢进到牢房,生出?一种?错觉。仿佛这里?不是牢房,而是世上最自在的?地方,她把自小学习的?礼义廉耻关在门外,唯独此间囚室,才允许她做一回她自己。
而囚室里?的?另一方,是她私定终身的?丈夫。
一想到自己如今是个妇人了,赵鸢有几?分失笑,有几?分羞涩。她步子变得?犹豫,李凭云拉住她的?手?,把她送入自己怀中。
他环住她的?腰,在她脖颈间沉溺地亲吻着,赵鸢的?衣襟被他咬开,他勾唇笑道:“赵大人喜欢青色?”
她今日穿的?是一件竹青色里?衣。
青白二色,最是低贱,也最是执着。
赵鸢勾住他的?脖子,扬起下巴:“相识了这么久,你终于肯了解我了。”
是啊,都相识那么久了,他们?却才有机会好好了解彼此。不是作为士人李凭云和士人赵鸢,而是作为李凭云和赵鸢。
她出?身官宦之家,教养严苛,有一颗不羁之心。
他生于泥潭,长于浊世,有一双清白的?眼?睛。
李凭云说:“你们?这些官家小姐,除了自由什么都有,最易被一无所有的?无赖吸引,你已经被我这个无赖祸害过了,往后别再被别人哄骗。”
赵鸢不服气地辩驳:“我甘愿被你哄骗,因为你比我强大,等我比你强大之日,你就骗不了我了。”
“那若再碰到一个比你强的?人呢?”
再也不会碰到这样的?人了。
天?下强者有之,在她最纯真的?年纪里?,李凭云只有一个。
赵鸢道:“李大人,我属狗。”
“我乃未羊。”
“...李大人,我不与你论生肖。说自己像狗听起来是在自轻,但我生性忠诚,不会背信弃义。”
李凭云调笑的?神情只做了一半,便无法继续。他伸手?抚向赵鸢的?长发,在赵鸢看?不到的?地方,他的?手?颤抖着。
是他低估了赵鸢。
他一直认为,这种?涉世未深的?姑娘,她的?喜欢该如同朝露,美好却短暂,当她真正拥有他的?时候,就是要抛弃他的?时候。
他的?道不是人世情爱,与她共走一程,只是偶然,是她的?执着,在他干涸的?道路上种?下一粒活的?种?子。
他唯一的?罪过,是不该招惹赵鸢,让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被爱。
他让赵鸢靠在自己胸前,“如今陛下异己已除,我对她唯一的?用处,是杀我以?正朝纲,我有今日,既得?偿所愿,也罪有应得?,我不冤,你别再去大理寺了替我喊冤了。”
“国子监之乱,你是罪魁祸首,该人人得?而诛之。但我替你伸的?,是被诬陷杀人的?冤屈。哪怕我的?父亲,先生、陛下,朝中所有大臣都无视黑白,我依然会为你伸冤。”
赵鸢似乎是为了汲取更多的?力量,她用力地抱着李凭云。
“李大人,我没?有读书的?天?赋,读书对我来说,太辛苦了。我好不容易读出?了点儿出?息,所有人都告诉我书上之言是骗人的?,我不甘心。”
“赵大人,为了我,认输一次吧。”
赵鸢离开李凭云的?怀抱,摇了摇头。
“李大人,我不是因你而读书做官,也不会为你服输。”
李凭云宠溺地捏住她的?下巴:“真倔啊。”
赵鸢心中反驳,你又何?尝不是呢?
明明有更好的?路可走,你却抛弃了那些锦冠华衣,抛弃生前身后名,只为对得?起自己出?身时穿的?那身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