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族长自然明白李生礼分家是为了什么。
跟朱秀才读书,跟在村里族学读书可不一样,四时节礼、笔墨纸砚还有以后的科举费用,二房没有家产支持根本走不下去。
贤东的确是长子,长荣也的确有出息,身为族长,李满景本能地为宗族传承和壮大而思考。
天平两端衡量来衡量去,最终一个读书人带来的诱惑太大了。
“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既然你们都同意了,我也没有意见。”
族长叹一口气,拿出宣纸,装订成册,然后毛笔小楷填写,一笔一划将分家理由、房屋、田地按刚刚所述的写清楚,期间众人皆不敢出声打扰。
不过,这不包括李小寒,“祖父,族长,五吊钱是分家建房钱。那我娘养的肥猪鸡鸭怎么算?能不能分一些给我们呀?卖了牲畜,好拿钱买锅碗瓢盆。”
刚刚在家里只说了田地,没有说银钱,是因为家里的银钱,李小寒一家三口根本不知道数目,提了李生礼等人硬说没有钱,那也无用。
但是,在李族长面前说就不一样了,族长颇有公正之名,不管真假,自己家这样分家,当面提出来了,族长不至于睁眼当看不到。
能争得一些是一些。
此话一落,气氛为之一窒,族长停了下来,“生礼叔,那五吊钱是建房费,你们给贤东的分家银是多少?还有牲畜铁锅等家什零碎怎么分?”
按族里辈分,李族长称李生礼一声叔,不过大家都知道,这只是一个称呼,没有人能仗着辈分挑战族长的权威。
果然,李生礼心虚顿了一会,方说道:“家中还有近十吊钱,那便给贤东两吊钱吧,一吊分家银,还有一吊的牲畜零碎折合,分你半年的口粮,其他你们自己置办吧。”
李小寒眼里露出隐蔽的笑容,记忆中自己的祖父是极爱面子之人,自己爹木讷不懂说话,不能为他挣面子,再加上陈氏的枕头风,李生礼便慢慢觉得这个儿子令自己失礼,直至今日要将自己一家三口赶出家门。
看,如今这个好面子,便就是突破点,这不,族长发话,祖父便多给自己家分了一笔现钱。
别小看这两吊钱,有人不知道多心痛呢。
李小寒瞄一眼她继祖母,果见她继祖母脸色极为难看,嘴唇紧抿,似乎极为不满。
李小寒却不担心继祖母反对,祖父极好面子,继祖母一直走得是潜移默化路线,绝不会在众人面前驳了祖父的面子。
这两老点头了,下面的李贤南、李长荣等小辈便不会再有反对意见。
这两吊钱,稳了。
果然见众人没有出声反对,族长挥笔把这分家银写进去。然后,又一模一样的再写了两份。
“好了,生礼叔、贤东三兄弟,来按手印。长荣,你作为长孙,你也要按。贤东,你们家……”族长的话戛然而止。
终究是没有一个儿子。
“族长,我来按吧,我替我未来的弟弟按,要实在不行了,到时候我便招婿入赘。”李小寒脆声说。
干啥,自己不是人啊,别以为自己是女的就逮住自己一家欺负。
而且吧,李小寒总觉着,继祖母总隐隐约约想要吃自己家绝户的意思。先在族长这里打个不过继就招婿的预防针。
李贤东和王氏想着李小寒是替未出生的弟弟按的,族长心里想着莫非贤东心冷了准备招女婿,李生礼等此时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体体面面把事情办完。
于是,李小寒便暂时代替他们这一房的继承人,在这分家文书里按下手印。
“一份放族中保管,一份给生礼叔你,一份给贤东。”族长分发到。
然后,族长方对着李贤东说,“贤东,你那块宅地,你准备买哪里?”
“村东头大树他家旁边不是还有一块宅地吗?就那块行不行?”李贤东想了一想,低声说道。
那块地,离现在的李家最远了。
“行,我一同给你写好文书了,下午带你去里正那里。”
分家文书写好,去田头地间把界线划清楚,没问题了再找里正签名。
去里正家只需李生礼、李贤东便可以了,李小寒等人先回家。
第5章
回到家里,李小寒拿起一个木盘,对着王氏说道,“娘,你帮我去厨房挖点草木灰。”
“哎。”王氏现在对女儿惟命是从,再说她现在心神不宁的,让她啥都不干还容易胡思乱想。
“小寒妹妹要草木灰做什么?”李长荣问道。不知何时,这个从没正眼看过的堂妹,好像大变样了,就因为这样,分家硬生生多了几分损失。李才荣觉得有些事情超出自己意料。
李小寒看着这个堂哥,李家最出息的人,目光带笑,不避不让,“长荣哥,今日早上我上山划伤了腿,现如今正隐隐作痛呢,去河边洗一洗,拿点草木灰涂一涂。”
古来便有草木灰涂伤口止血的说法,李小寒这样说,看起来毫无问题。
果然,李才荣也猜不到李小寒说的是真是假,眉头轻皱,“那小寒妹妹多注意。”
“哎,谢谢才荣哥关心。”李小寒捞起自己的木盘,“娘,我们走了。”
王氏对李才荣这个李家长孙、读书人种子带着畏惧,她知道女儿没有被划伤,却不知道自己女儿为何撒谎,怕被李才荣看出,拿簸箕捞起一把草木灰,匆匆忙忙的低头出了门。
李才荣看王氏这个样子,消去了心头的疑虑:李小寒有几分泼辣和小聪明有什么用,不过是一个女子,有王氏和李贤东这样的父母,再泼辣也是失去了本属于长子的最大份额家产,被分了出去。
李小寒不知李才荣心中所想,两人来到河边,现在也不是洗衣洗菜的时间,河边并无一人,不过李小寒还是找了一个平日少人的地方。
“小寒,你找土木灰做什么?”没人,王氏放松了许多,好奇问道。
“洗种子。”李小寒把怀里用树叶包着的三七种子掏出来,放进木盘里轻轻搓洗。
三七的的种子难以保存,最好选用三到四年生壮年期植株的饱满成熟果实,洗去果皮,自然晾晒干,然后用“根肽”或“灭菌王”六十倍液浸种消毒处理。不过现在条件不好,只能洗干净用草木灰消毒,尽量保存了。(1)
三七的种子干燥后还容易丧失生命力,因此要尽快播种下去,“明天我们把这种子种在爹的林地里。”
“这……这三七,还可以自己种。”王氏觉得不可置信,但又忍不住带着希望。
“谁知道能不能种出来呢?”李小寒一边笑,一边手下不停把三七种子一颗一颗的洗干净,“总得试一试,反正也没损失。万一种出来我们就赚大了。”
试一试,才有希望,没有试过,一点希望都没有。
王氏被说得心头一热,她嫁过来十几年被继婆婆打压,退让和懦弱早已经刻入她的呼吸间。
可是这一刻,李小寒的话让她的心变得火热:是呀,试一试,万一成功了呢。
三七的果实很小,很多,但两母女都是心细手巧之人,虽然洗这种小果子很磨人,但很快把种子处理得干干净净,再放进草木灰水中浸泡起来。
李小寒粗估了一下,三年生三七的花序有小花两百朵以上,成果后,一枚果实有种子一到三枚,他们这次采摘了六株三七,估摸得有一千枚以上种子。
就是不知道到最后能有多少发芽了。
“娘,走吧,回家了。”李小寒直起腰来说。
只是出来的时候,种子可以藏在怀里,回去却没有那么方便了。
李小寒想着以什么样的借口敷衍过去。
不过幸运女神眷顾了她,李家堂屋里刚刚好没有人。这种时候,李才荣兄弟是要读书的,陈氏带着儿媳妇在后院菜园。
李小寒一个箭步,连木盘全端进李贤东王氏房间里。
幸亏这盘是李小寒自己的盘,不然还不好解释。
傍晚,李贤东和李生礼回来了,陈氏将李贤东三口人的口粮提过来,分家银交接完毕,这家,便算分完了。
五吊钱的建房钱加上后来的两吊分家银。
七吊钱。到底够不够?
李小寒对现在的物价还不够了解,但是看李贤东和王氏的脸色,便知道这钱是不够的。
不过,人还能被尿憋死不成。
希望这三七能挣钱,如果不能,自己跟去城里,看看有哪些药材自己是认识的,城里又有什么赚钱的法子。
如此想,李小寒便说道,“爹,明天咱们带着三七到城里药堂看看,看这三七能卖多少钱吧。”
“嗯嗯。”彷徨无助的李贤东和王氏点头。
对,他们还有三七。还有希望!
第6章
次日一早,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鸡鸣声起,李小寒一骨碌的爬起床。
不过李小寒起床后,发现李贤东和王氏已经穿好衣服枯坐着,神情忐忑,眼底青黑,也不知等了多久。背篓早已背在两人背上,上面摆着王氏纳的草鞋,底下的三七被盖住了。
李小寒看此,估摸着两人可能整晚都没怎么睡,接过王氏递过来的杂粮饼,都快凉透了,既如此,那不必多说,走吧。
出门,一路往前行走,离城里越近,人便渐渐的多了起来,背篓的,挑担的,推车的,装满了菜蔬、柴火、粗布,背着草鞋的李家三人,混在其中毫不起眼。偶尔有一两辆牛车驶过,那可是贵重财产,引来路上农人的一片艳羡。
终于,到了城门口,李贤东交了三文钱的入城费,三人便进了城。
李小寒观察着,那些挑着菜蔬柴火的农人,或者小摊贩,都往东边去了。而带着棉布的,却往西行。想来这城里,应是东西分区。
李家三人,李贤东因农闲时候来城里帮工,对城里最熟悉。
“爹,找最大的那家药堂,人家懂得多。”李小寒提醒说到。
“嗯。”李贤东闷闷答一声,抬头张望了一番,抬脚往西边走。
于是李小寒便大概判断出来了,这城里,小商小贩都在东边,西边消费相对高一点。
一路上走来,果然,西边有杂货铺、有早点铺子、有布行,不多一会,便走到了李小寒要说的最大的药堂门口。
仁和堂。
李小寒心中默念。
看着爹和娘在门外犹豫不决,李小寒抬脚率先进去。
“姑娘,需要看诊吗?”虽然这三人组合十分奇怪,一个小姑娘走前头,两个大人忐忑不安跟后面,但是伙计见多识广,再说大早上的也没啥人,便主动往前招呼。
“请问你们这里收药材吗?”李小寒直接说出目的。
“我们药堂是收的,不过我们收的药材的种类和品质都有要求,你拿出来我们看看。”
原来是过来卖药材的,他们药堂有常常合作的采药人,偶尔也有农人拿着药材上门求收购,但那一般不是货不对口,要不就是品质极差,因此伙计热情便降了一等。
“爹,娘,你们把三七拿出来吧。”李小寒说道。
李贤东和王氏便连忙把背篓放下,把铺在上面的草鞋拿开,把背篓下面的三七拿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