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锦上添花易, 雪中送炭难,可世人大多只愿做那锦上添花的美事。
眼看宫里陛下和太子殿下接连遣太医送赏赐安抚荣舒堂,一副即将被重用的样子, 近日伯府门房单是收到的拜帖便有五箩筐。
更别提送来表心意的探望礼物了,这种小事已经不用管家亲力亲为,全交给徒弟记录在册入库去了。
管家这会儿且忙前忙后亲自照顾大公子左右呢, 就怕下头的人不知道轻重,真叫大公子落下什么后遗症。
“这是小爷一早叫那边厨娘熬的药膳, 特意给您送来补身子的,小少爷那张嘴您还不晓得吗,最是会吃的一个人, 这药膳做的比咱们府里厨娘特意烹的菜还香呢!
您再多吃两口, 别浪费了小爷一片心意。您不晓得这段时日,小爷怕我们去街上买菜受欺负, 日日叫人买了最新鲜的菜蔬送到侧门, 府里的衣食住行样样儿都想到了。
夜里还带老奴去见了以前的一些旧将, 对着那些人千叮咛万嘱咐,没叫他们这时候乱出头。
以前旁人都说咱家小爷顽劣, 老奴却瞧着小爷比旁个都真性情, 您瞧事情一出, 可不就比谁都强上几分嘛!”
这话荣舒堂每天听一遍, 已经翻来覆去听了好些天,福伯为了叫他多吃点东西费尽心思,他也愿意多听听。
“嗯,守光这几日在做什么?成日不着家。”
荣舒堂搁下碗筷, 试着打了一套拳法, 感觉气血不足, 轻飘飘的没力道。
福伯忙上前扶住,叫他慢慢来,恢复期别操之过急。
这才回道:
“这不太子殿下大婚,宫里特意请了持灯大师为太子与太子妃合八字。说是大师好不容易出山,陛下叫所有皇子公主都过去,万一大师瞧上眼了指点一两句呢?”
荣舒堂坐下喘口气道:
“这与守光有何关系?”
福伯给他倒杯热茶递过去,看他喝了才笑眯眯道:
“十三殿下与咱家小爷要好,这不听说有这等好事,自是想着小爷,叫小爷一块儿进宫了。”
荣舒堂听罢便不再多言,守光与十三殿下关系要好,满朝皆知。
此时关系要好的两人,正躲在太和殿众多皇子公主中间,偷偷咬耳朵。
舒朗想出去:
“你瞧周围一圈儿全是你们周家人,我一个姓荣的挤进来算怎么回事?”
十三很狂放道:
“那你当我跟你姓荣好了,反正除了太子哥哥,我也不想跟其他人姓周。”
这可不是什么好话题,舒朗不想接茬,反问道:
“这么多年你一直住在东宫,眼下太子马上大婚了,你这小叔子可不能继续住那边了,太子什么打算?”
压根儿就没想起来,这种事该陛下那当爹的管,而不是问太子这当哥的怎么安排。
舒朗意识到他已经不知不觉,把太子带入十三他爹的角色,一时无言。
十三根本就没意识到这话有什么问题,小声咬耳朵:
“太子哥哥早让人在外面给我准备了府邸,近日礼部的人忙着最后查漏补缺,过两天就能搬出去。”
十三还戳戳舒朗胳膊,挺遗憾的表示:
“要是咱两家府邸挨着就好了,随时都能串门儿,我上你家用早食多方便哪!”
舒朗可不想一大早正困顿时被人从被窝捞出去,强行练武,深觉太子这个安排再好不过。
言谈间有小太监通传陛下和持灯国师来了,众人打起精神,行礼过后,持灯难得十分好说话的给在场所有龙子龙女们看了一回面向,毫不藏私的每人都勉励几句。
舒朗瞧着有些个年纪小的皇子激动的快哭出来了,顾忌场合不对,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
场面和谐温馨中带着几分诡异。
皇帝也不知在想什么,全程旁观,并未说什么。
等轮到磨蹭在最后的舒朗时,舒朗连连摆手:
“我就是个凑热闹的,不必麻烦大师您辛劳一遭。”
持灯直接用一句“来都来了”,把舒朗所有要拒绝的话给噎回去。
舒朗只好不情不愿的让持灯看。结果持灯看完了他的面相看手相,看完照旧勉励两句,与旁人无异,好似在老和尚眼里真众生平等了一回。
出了大殿舒朗还觉得心头怪怪的,被十三带去东宫路上嘀嘀咕咕:
“总觉得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要发生。”
十三特有哲理的来了一句:
“每时每刻都在发生许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啊,但那又如何,影响小爷我快活了吗?管那么多干嘛?”
舒朗竟觉得这话该死的有道理。
遂问:“你可知殿下宣我何事?”
十三将人送到正殿门口便不不走了,让他有疑问自去问太子哥哥,他还忙着清点库房搬家呢。
东宫本是他的家,如今到了必须搬出去的时候,属于他的玩意儿不是一般多,怕下面人不精心,他得亲自盯着。
舒朗被人领进去的时候太子正在埋首处理公务,要做好这个帝国的继承人,非一句日理万机能解释。
尤其是太子,几乎没有任何个人时间,帝国的问题便是他的问题,他和帝国之间不分你我,没有公私可言 。
听到脚步声抬头,太子一指下手椅子叫他自个儿坐,舒朗乖乖坐了,东宫大太监便静悄悄的给舒朗呈上他喜欢的浆酪。
这位老人对舒朗的偏爱不言自明,舒朗也不知缘由,埋首默默吃。说起来东宫确实有好厨子好方子,这乳酪的味道他在外面从未吃到过。
正沉浸式暴风吸入呢,忽听太子来了一句:
“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舒朗手一顿,见太子正看着他。
遂放下勺子,认真道:
“往西北去过烈火国,往东北去了边境,这回想趁年轻再去南边儿瞧瞧。”
太子似是没想到舒朗的回答,意有所指道:“你舍得吗?”
舍得京城的锦绣繁华,舍得荣府的老太太,舍得母亲柳氏吗?
之前看这小子虽性子惫懒了些,到底是个心里有计较的,原以为这小子目标在京城,说科考便科考,考了就能过,谁知说放弃就放弃。
骨子里带着些狠呢。
还不错,并非那软绵绵没一点脾气,谁都能上来捏两把的。
舒朗明白太子的意思,只摇头道:
“玩儿够了自会回来,再去国子学读书也来得及。”
他就是想躺平做个纨绔,把上辈子没享过的福,没感受过的风月,全部补偿回来。
不想睡梦中便被拖入什么大人物的争斗中,沦为炮灰。
眼看京城因开海一事风云迭起,他哥又深得皇帝信任,这时候不走还等着被再卷进去吗?
他去南边儿打个“游学”的幌子,特意绕开泉州等地,一游三四年,届时该有结果了。
太子深深看了他一眼,又拾起桌上折子,不耐烦朝他挥手:
“成日不着四六,也不知舒堂何时能有个帮手。”
舒朗嘿嘿一笑转身麻溜儿的滚了。
这话说的,他哥荣舒堂能有今日地位,很难说不是因为他势单力薄,家里除了拖后腿的亲爹,改嫁的亲娘,军中靠不上的外家,以及没一个有出息的兄弟姐妹,是个彻头彻尾孤家寡人的原因。
若是荣舒堂有朝一日羽翼丰满,拉帮结派壮大势力,皇帝还不敢这般放心用他呢。
他的不作为就是给他哥最大的帮助了。
舒朗决定不日便启程,越快越好,他这个远离政治中心的小喽啰都能感受到风浪下的不平静,若是真一个浪头下来,他可没有荣舒堂那份儿忍耐力,能成功活着从昭狱出来。
叫人给十三说一声,径直去了安乐候府。
安乐侯夫人柳氏在京城可是个传奇女子,如今小日子过的精彩,两口子在自家庭院栽种了许多牡丹,特意盖了花房,等到花开时节,遍邀京城贵妇小姐们上门赏花。
活的可自在。
舒朗到的时候柳氏正打发下人去厨下预备午食,见着舒朗很是高兴,摸摸脸又捏捏胳膊得出个结论:
“瘦了,受苦了!”
舒朗心说这或许是所有当娘的通病,他这是瘦了吗?好不容易把软绵绵的肉练出了点儿肌肉,不再是一步三喘的娇小姐身子,高兴还来不及呢。
柳氏可不听这些,叫了下人来嘱咐,让厨下再多加一道大补的佛跳墙,回头舒朗归家时带回去吃。
舒朗扶着柳氏落座,好笑道:
“我成日吃得好睡得香,真不用再补了,倒是大哥那儿,回头我拿去给大哥吃正好!”
柳氏闻听此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亲手将荣桥那不做人的王八蛋大卸八块,直拍桌子:
“万没想到那杀千刀的会这般狠心,为了宫里那母子两,压根儿没考虑过你大哥的死活,没想过你祖父祖母的一世英名,全都要葬送在他手里!”
好在这么多天过去,柳氏心里也调节过来了,缓声道:
“我昨儿过府探望你大哥,恢复的不错,人也有精神,福伯照料的很精心,听说你祖母也日日遣人去探望,娘也就放心了。”
知道大儿子出事那段时日,柳氏真是寝食难安,偏还不能做多余的动作,以免害了孩子,一颗心跟放在火上煎熬一般。
舒朗握住柳氏藏在袖中颤抖的双手,温声道:
“过去了,不是都说否极泰来吗?我瞧着大哥来日定然顺遂无忧。”
瞧柳氏展颜,这才低声说了南下游学的想法,当然对柳氏他实诚多了,直言:
“想出去避一避。”
柳氏沉思半晌,缓缓抬手,将小儿子额前碎发抚平,“避一避也好。”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