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冷风戚戚。
直至坐上马车好一会儿, 纪黎都还未彻底回神。
少年人生?得极为精致,眼?睫似鸦羽,眸光如点漆,每每温和地望向人时, 面上总是一副乖巧模样。
可偏偏, 片刻前最后?那?一眼?, 总叫人觉出几分与先前截然不同的窒息感。
情爱扰人心智。
再?理智的人, 也难免会被转瞬间的感受所裹挟, 滋生?无限的嫉妒。
那?眼?神更是黑雾雾的,带了点戾气。
纪黎想了会儿, 奈何实在是对感情慢上半拍, 有些摸不清方向。
她这次本也就是想借太子一党的手?顺水推舟下。
如此…倒是省了力气。
大?约是来?时被下了药,回去的路竟比纪黎预想中还要快上许多。
宫门由远及近,等她回了宫院,堪堪天黑。
谢允丞的人显然在找她, 纪黎前脚刚到, 后?脚便被请了过去。
这次不是旁人,正是往后?的总管太监小顺子来?引她, “纪小姐。”她瞥见纪黎穿戴整齐,心下微松, “往后?您可得当心点儿。”
纪黎一顿, 破天荒地用余光扫了他眼?。
先前的女?官唤她“殿下”, 小顺子却一直未曾改口。
“怎么, 旨意?还未昭告天下吗?”
小顺子神情不变, 行至拐弯处, 见纪黎跟上才继续,“您说笑?了, 咱家哪懂这些…”他带着点不明显地讨好,语气恭恭敬敬,“有什么事儿,待会殿下会告诉您的。”
见又是个嘴牢的,纪黎索性?敛了神色,淡淡应了声?。
宫中景致甚佳,层层掩映下,大?路小路众多。
纪黎久未至宫中,眼?下走着走着,才发现布局原来?早就已经有所变化。
小顺子把她带到了地方,便躬身退至一旁。
这座宫殿与前世那?座极为相似,泛黄的瓦,朱红的墙。
廊边坠着数盏宫灯,蜿蜒的屋檐一路延展。
身后?的朱色大?门也跟着一道合拢,很快便彻底隔绝掉外头的几丝光亮。
纪黎并未行礼,而是上前几步。
在临到人前时,又骤然停了下来?。
寝殿内灯火通明,大?约是为了方便,单独辟了间处理政事的隔间。
谢允丞坐在上首,轻轻握着御笔,几下就做了决断。
一如从前,他面对眼?前人。
窗棂没有关严,大?片冷风从缝隙处倾贯而入,直直扑进殿内。
经过距离的削弱,再?度丝丝缕缕扫过纪黎的面庞上。
“你回来?了。”谢允丞静静坐在靠近窗边的背椅上,凝视着她。
清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眸更是黑沉沉的,让人一时难以把握住其中的诸多情绪。
谢允丞盯着她,“阿黎。”搁下御笔,手?下转而轻轻抚摸着什么,“我?刚才在想,你到底什么时候会回来?。”
男子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但偏偏眸中的暗色浓得似是下一瞬便会将人彻底吞噬,“又是怎么回来?。”
纪黎收回视线,不答反问,“我?一直想问殿下,关于…封我?为公主的旨意?,是你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意?思。”
谢允丞忽地一顿,抬眼?瞧她。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目光,带着复杂的试探,却又像是徘徊不定的人终于将被拉回到岸边。
隐秘地,欣喜地,想要将秘密宣之于口,公布于众。
“现如今,是谁的意?思重要吗?”他极浅地笑?了笑?,眸底带着一种奇异的色彩,“你不必纠结于这些。”
“只需要耐心地等待。”
“外头的人都在传,说这皇城要变天了。”纪黎淡淡道。
并未因?为对方这副模样而有一丝波澜,“是我?该恭祝殿下,马上要得偿所愿了。”反倒是把话挑明,“我?只是想知道,殿下的这份大?业里,有没有强加而来?的…我?的一份,纪家的一份,仅此而已。”
“侩子手?杀人之前还会给囚犯解解惑,不是吗?”
他静默了会儿,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似的,“阿黎,你真的觉得我?得偿所愿了?”
谢允丞站起身,向她这个方向走了过来?,纪黎这才看清,烛火摇曳之下,他手?里握着的东西。
是一个款式别致的合卺酒杯。
纪黎一怔,忽地想起来?外面那?些别的传言。
王朝更迭固然是大?事,可街头巷尾里最津津乐道的仍是那?些缠绵悱恻的桃色传闻。
如今京都热议的,除了太子与四皇子的皇位争夺,无外乎就是两位皇子的婚事了。
世家大?族择亲,女?子的幸福并不重要,能够为家族带来?多少利益才是第?一需要考虑的因?素。
崇安帝迟迟不现身,京中的传闻就越发离谱。
谢允丞不可能不知晓这些传言。
可现在,竟然还堂而皇之地拿这种东西把玩,还刻意?给她看?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谢允丞察觉到对面人视线投注,露出个有些意?味不明的笑?,微扬唇角,“听说了?”
他垂眸望着杯盏,眼?底透着股诡异的欣喜。
恰如方才望向纪黎的目光,隐秘又离奇。
她甚至恍惚间有些无法分?辨,对方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要娶正妃了。”男子低沉的嗓音丝丝环绕,一下又一下缠了上来?,“这次,没有人干涉了…是我?自己想选的人。”
他走至纪黎身前几步处,“你没什么想要同我?说的?”
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莫名地,她心底跳了两下。
对面的人仍在继续,“你刚才说囚犯…阿黎,我?原先就说过的。”
他道:“我?怎么舍得呢。”
眼?前人的模样直直闯入眼?帘,纪黎这才看清他的表情。
那?双眼?里,正正满满全是她。
可她却只觉得…男子的低语犹如毒蛇吐息,遭人厌。
徐徐缓缓,又无言禁锢着人的一切。
她向来?厌恶如此。
可…这也是纪黎为数不多地、如此清晰地接触到谢允丞对她的欲望,丝毫不掩,未经曲折的雕饰。
直白,热烈,滚烫,强烈的渴求。
声?声?叩击人心。
只她的心境变了,故而感受也自然不同了。
“坦白讲,我?的确动过这方面的心思…”
可…
一朝天子一朝臣,境况扭转,也是该他放手?一搏的时候了。
“我?现在改变想法了。”谢允丞朝纪黎伸出手?。
“比起这些,现在,我?更想你来?当我?的正妃。”
“我?…未来?的皇后?。”
纪黎曾经以为她会很期待这句话。
如同曾经日日夜夜期待过的那?般。
可当这句话真的出现时,她的心里却只余烦燥。
她甚至有几分?不明白,加上前世,自己这么多年的坚持与付出,在谢允丞眼?里究竟算什么?
“依殿下之见…是觉得,我?该感恩戴德吗…?”用纪家助他,为他学习不擅长的东西。
乃至越走越偏,最后?,白白失去带家人逃离的机会。
这种错误,她不会再?犯了。
故而,纪黎只是望了眼?,问道:“或者,我?想问问,殿下…你到底是在发什么疯?”
“四殿下,可真是好算计啊。”她的面上挂上几丝嘲讽,“口口声?声?说爱我?,对不起我?,愿意?弥补我?…甚至,隐带控诉地质问我?。”
“可到底,还不是想要把人推进这个火坑罢了。”
用他人的血与情意?帮忙堆砌出的登基大?道。
真是肮脏不堪。
“阿澈说得对,你从来?就不曾将女?子的心意?当回事。”她望向对面有些怔愣的人,“即使她们爱你,愿意?为你倾尽所有,愿意?为你对抗家族。”
“你总是这套说辞,你也总是能有理由。”
先前宴会上,那?些女?子倾慕的目光,何其讽刺。
她低低地笑?了笑?,不知是在唏嘘她们,还是在感慨过去的自己,“…女?子的情意?当真好利用啊。”
“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