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言秋圆滑地笑,“哪里哪里,我今天刚好约了一个老朋友吃饭,说起来他跟咱们商总也有不小的渊源……这不是把他叫来了,也能帮商总撑撑场子,他的歉意也就更实在些。”
商旻深端着酒杯的手略酸,思忖片刻,扬头饮尽,猜不出阳言秋葫芦里到底装着什么药。
又调笑了几句,一道赴宴的员工自觉在他身后站成一列,姿态卑微,他不忍心让他们难受太久,早点敬完酒,早点听完训,趁早有个了断吧。
假笑着退到一边,正打算回到自己的位子,他的视线仿佛得到某种感应,忽得望向门口。
屋里屋外的光线落差并不大,甚至走廊上亮着的几盏吊顶水晶灯将宽敞的过道映衬得珠光宝气,奢华美糜,亮如白昼。
先是看到了那人的眼睛,眼波里涌动着心疼,眉头紧张地蹙,嘴唇隐忍地抿……似乎生气了,整个人直挺挺的,再不见平时慵懒的松弛感,肌肉紧绷,死死攥着双拳。
商旻深呆立,忽得想起阳言秋方才说的话,感到无比怆然。
每次钟臻问起他的事业,他总笑着一笔代过,说还好,不错,应付得来。然而,谎言总有被戳穿的一天,苦心营销的轻盈顷刻间爆破,变成沉甸甸的灰,从头砸下来。
阳言秋自不会放过这么一个挑拨的好时机,顺着商旻深的视线,他终于发现自己邀请的客人,突兀地起身,在所有人的目光下走到入口,将门彻底敞开。
“我的客人来了,大家认识他吗?”说这句话时,阳言秋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商旻深,“商总,即使大家不认识,你总该认识的吧?”
几个眼尖的同事认出了钟臻的身份,惊异地捂住嘴巴,挡住惊讶的叹息。
商旻深和钟臻,一个站在桌边,一个僵在门前,久久无言。
钟臻能读懂商旻深眼神里的抗拒与痛苦,混合被一丝窘迫。毕竟,谁愿意让“有点心动”的人见证自己的不堪,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来都来了,他不能退缩,不能大步离开,将这一堆烂摊子留给商旻深一人处理。
“言秋,不是说要跟我聊一聊,怎么约到了这里啊?”钟臻定定神,唇间挂着一道弧,神态自若地走了室内。
阳言秋应对自如,笑着道歉,“本来是想单独跟你约饭的,但正好去拜访程总,听说今晚的饭局商总也在……早就想请你们俩一起吃顿饭,没想到今晚商总设局还有别的目的,反而打扰他了。”
商旻深戏谑地“哈”了一声,摇摇头,讽刺道:“哪里哪里?”
“原来是这样啊,”钟臻走到商旻深身边,抓了只空着的酒杯,倒满了酒,“程总,刚在门口听到我爱人在跟您道歉,他的公司才刚在业界站稳脚跟,很多业务都亟待精进。好在他的优点多,知错就改就是其中一条,感谢您今天出面,亲自指教。”
程凌志没想到商旻深能把家属也带来,而且这个家属还是阳言秋的好朋友,感到迷惑的同时又稍显得意。
“程总,咱们第一次见,这杯就当跟您交个朋友,您别嫌我是个外行。”钟臻干脆地干掉杯里的酒,流畅地又酌满一杯,“这杯是帮我爱人跟您赔不是的,我虽然是个外行,但也不置身事外,毕竟您对他有气,有心结咱们就敞亮的解开了,以后就还是伙伴。等您忙完了这阵,我们邀请您和您的夫人到家里小聚,尝尝我的手艺。”
程凌志在事业上有一番作为,在家里也总是独当一面,每天下班了就往家赶,给自己和妻子煮饭煲汤,有很深的家庭情节。收到了去家里聚餐的邀约,他总算感到亲切,隔阂渐消,也终于看到个真心的笑。
“那当然好了,”这晚程凌志第一次提杯,接下了钟臻的酒,“那等我从南方回来了,就跟小商约时间。”
“好啊。”钟臻陪着,又干掉一杯,恍恍惚惚地在商旻深旁边的座位坐下了。
之后敬酒的员工也跟着松了一口气,程总态度不错,也没有有意刁难,轻轻松松就应付了。
等所有人就位,开始心照不宣地用餐,钟臻忽然看向阳言秋,“言秋,你这么执着的约我,是有什么事啊?”
“正好我爱人也在,你就跟我们两个一起说了吧。他工作这么忙,应酬也多,如果以后知道我们单独见面了,难免会感觉伤心,我怕他会误会。”
商旻深正在一旁懵着,慢吞吞吃着钟臻给他剥好的虾,身旁的爱人突然说话了,他也瞪着眼睛,不假思索地望向阳言秋。
“呃,”射出的回旋镖兜了一大圈,最终插进了自己的胸口,阳言秋如鲠在喉,“没什么,就是叙旧,叙旧。”
“我爸葬礼的时候,你怎么没来呢,那个时候我还挺想找你叙旧的。”钟臻说。
彼时他的情绪陷入最低潮,天塌地陷也不为过。
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依靠,挂在他身上的那根线也断了,他像支孱弱的风筝,孤独地在风里彷徨。
那个时候,他曾试图拨通阳言秋的电话,对方是他大学时期的知己,是父亲心爱的徒弟,也是曾经说过要追求自己的人,一定能懂得那种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