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是真没想把眼镜男怎么着,她只是很好奇希斯特生化所为什么能做到其他生研所、化研所做不到的事,她希望能有个人去探探风,在回去的飞行器上供她刨根问底。
而眼镜男恰好说起他是生物技术专业的,安琪想着既然专业吻合,那不如就使唤他去吧——就仅此而已。
可谁知道朱迪已经被她折腾得敏感到这个地步了。
安琪也不是故意的,她是误以为自己遇到了智商上的同类,所以才久违地想把心里头积压的话全部倒出来。
结果就搞成了这样。
看来那火焰一样炽热的女孩,和满腹花花肠的心机女,必然不会是同路人。
这多少有点可惜,因为安琪一直觉得朱迪这个人还挺好玩的。
她张了张嘴,思考了一下要不要把这复杂的心思表达出来,但终究还是觉得太麻烦了。
想哄好朱迪这种类型的姑娘,与其真诚地剖白、用心地解释,还不如直接顺着她的思路往下说来得快捷。
所以安琪换了种方式:“你在担心什么呢?眼睛男说过古史无用,你也说过我有着文科生的酸臭味。你们同样是生物相关专业,我可没用对待他的方式对待你,这足以证明对我来说,你和其他人是不同的。”
朱迪显然怔了怔,然后一言不发,但神色明显歉疚起来。
啊,果然还是好可爱——安琪这么想着。
说真的,她永远爱人类,永远爱这颗美丽的蓝色星球。
第7章 实验,同类,小个子
所以说,短暂的别扭之后,朱迪基本又恢复如常了。
生活重新进入了让安琪觉得舒适的节奏中,不用再听西方腔老师讲课,每天在历史研究所查文献、看书、整理目录,回宿舍就和朱迪插科打诨,偶尔再去逗逗罗兰。
但是罗兰看起来心情不大好,安琪很关心地问她怎么了。
罗兰说:“我妈妈现在好像不在皮克西西研究所了。”
不是辞职也不是被辞退,研究所的其他研究员告诉罗兰的是,汉克姆教授被外派出去了,至于被外派到哪里则是机密,他们也不知道。
安琪觉得好笑:“都2523年了,还搞保密协议这一套,真有他们的。”
但安琪还是申请了皮克西西研究所的旁听资格,提的理由很正当——化学与考古学有密切联系,于她在专业角度的精进也有益处。
不过这倒不是最主要的,因为安琪还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往考古学方向发展,她之所以发送这份申请——或者说之所以愿意遵从学校安排来到这个日益歧视新人类的地界,追根究底是因为她很想见皮克西西一面。
至于和汉克姆教授谈移民什么的,只是顺便,是给罗兰的友情小贴士。
她当然想见皮克西西,是皮克西西导致她不得不作为新人类活在这世上。
如果这个老头没有发明鐖辐射武器,s星不会遍地废土,新的变异方向也不会出现,安琪本该有着正常的人生。
讽刺的是,皮克西西本人也是个新人类,他的变异始于大轰击前的世代承袭。
同时,皮克西西和安琪一样有着超高的智商,不仅在科研界是巅峰头脑,在政界也混得风生水起。
据安琪所知,在疯狂地投入鐖武研究之前,皮克西西曾是个开朗又风趣的人,有着较强的人格魅力。他靠着这魅力获得业内人士的普遍好感,申请科研经费易如反掌,还娶到了小他十多岁的美娇娘乔岩女士,几乎算是科研界的“帝王”。
但也就是这样一个人,晚年频频涉足政界,有力配合当时掌权的国际联邦发明超重型武器,并主张将其用于战争,最终带来巨大的灾难。
他的爱妻乔岩为了制止他疯狂的研究选择了饮弹自尽,然而他却并没有停下脚步,他坚信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枯竭的s星得到更多的资源,从而拯救人类、拯救s星。
或许直到现在,他依然觉得自己没有错,认为自己的初衷是“好的”,只是这场“拯救s星的实验”失败了而已。
从发明鐖武、引发新型变异的角度来看,皮克西西是安琪的仇人,她该恨之入骨。
但是从同为高智商、高情商新人类的角度来看,皮克西西又是安琪完全意义上的同类,是人海中最可能与她发生共振的另一频率。
这是个她此生必须见一面的人——别看安琪平时一副无欲无求、吊儿郎当的样子,对一些事情她还是挺有执念的。
她有很多想问的问题。
她想问问皮克西西,当他看到世界现在的样子,看到千千万万变异婴儿诞生,他会不会愧疚和后悔。
她想知道在爱妻饮弹自尽、儿子自杀未遂的时候,究竟是什么使得皮克西西继续自己的研究,他的执念究竟是什么。
她想向皮克西西请教,当人有了高于一切的智商,不得不俯瞰一切的时候,究竟应该如何爱人,如何建立起一段真正亲密的关系——还是说,这根本不可能,孤独是他们永恒的归宿。
在获批去皮克西西研究所旁听的前夜,安琪失眠了。
她无比期待第二天的会面,她能设想出无数种开场和对白,但她没想到当她终于来到皮克西西研究所,得到的却是皮克西西重病住院的消息。
也对,皮克西西应该也七十多岁了,身体不好很正常。
这可难办呢,像皮克西西这种社会地位的人,可不是谁想探望就能探望的。
游学小组的返程日期暂定是9月5日,如果在那之前皮克西西没有出院,那基本上就别想见他了。
一向笑嘻嘻的安琪这天情绪相当低落,让罗兰格外担心:“你没事吧?别紧张,研究所的前辈们人都很好的。”
“人很好?”安琪颓然哼哼,“你说那个一直板着个脸的小个子吗?不知道的以为我们欠了她三百万……”
罗兰一把把她的嘴捂上:“你小点声,别让她听见了!”然后回头看了看那个正处理仪器的小个子研究员,又道:“别看她年纪不大的样子,好像还挺厉害的呢,之前带我们的那个研究员见了她都毕恭毕敬的。她前阵子被派去参加希斯特生化所的研讨会了,今天才回来,我也是第一次见她。我听人说她人送外号‘科研界小水豚’,就是和不同的研究学派都能妥善相处——哪怕是见解完全对立的都行……”
话到一半,那个小个子似乎已将仪器调整妥当,然后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吩咐这些化学相关专业的游学生:“现在你们可以去笼子里抓小鼠了,都是建模成功的变异小鼠,已经手术去除了变异部分。今天我们观察它们在辐射光线下的生存状况。”
安琪看着小鼠细长的尾巴问罗兰:“我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要了命了啊,安琪是真的很怕老鼠。
哪怕她自己不用上手,单是看着那小鼠把尾巴往罗兰手腕上盘,她都浑身起鸡皮疙瘩。
小个子研究员挺负责任,在实验开始前逐一帮学生们打开放射管——因为这是个有点危险的步骤,所以一般不会让学生来。
罗兰紧张兮兮地看着她一台一台仪器地操作过来,动作干练,表情冷漠,让人不得不咽着唾沫怂怂地说“谢谢姐姐”,声音都不敢太大。
终于轮到罗兰这里了。
只见小个子上下拨弄了几个键,然后“咔吧”掰了一下放射管,确认小灯亮了之后就抬抬手道:“可以开始实验了。”
罗兰作为西半球人,其实比起“谢谢姐姐”,更习惯说“谢谢您,小姐”,但是因为在东半球生活一年染上了东方腔,再加上不想搞特例,心里一紧张就学着其他同学的语气说了声:“谢谢姐姐。”
其实说得还算自然,讲起来也没什么。
但小个子突然站定,眉头紧皱,直勾勾地看着罗兰。
罗兰腿肚子打颤了:“额,请、请问……”
小个子问:“你长得和罗丝好像,你是她的女儿吗?”
罗兰忙道:“是的,罗丝·汉克姆是我母亲。”
小个子依旧面无表情:“那你不能叫我姐姐。”
罗兰快哭了:“好的,小姐。”
安琪在一旁皱眉站着,心里寻思这是啥人啊,和妈妈有矛盾在这儿拿人家女儿撒气?
但小个子很快补了一句:“因为你妈妈只比我小一岁,她有时也叫我姐姐。”
直到小鼠塞进辐射罐,辐射光线已经打开了,安琪还在诧异:“你妈妈多大啊?”
罗兰也刚刚平复心情:“我妈妈25岁生的我,今年44岁。”
安琪又去望那个巡回观察各个辐射罐的小个子:“她有45岁?”
罗兰哭丧着脸:“我也没看出来啊!”
在安琪和罗兰的谈话间,她们眼前的小鼠在辐射罐内疯狂挣扎,并最终死去。
罗兰说话也不耽误掐表,只听“滴”得一声,罗兰低头看看自己的秒表,习惯性念出声:“136秒。”
话音刚落,隔壁的女生突然大叫起来:“啊——!它它它,它怎么了!”
安琪条件反射地看过去,差一点就没站稳——刚刚看起来还一切正常的小老鼠,现在有了四只眼睛。
事情很无奈,有些东西你明知道它无恶意也不伤人,但它就是恶心人。
所以安琪从未对普通人类有太高的要求,毕竟有些变异方向她也接受不了。
她很能理解普通人类会对新人类有本能的嫌弃,但人和动物的区别就在于,人能创造文明,人能控制本能。
她其实不是讨厌那种针对新人类的天然反感,那是这个时代无法避免的必然,但很显然,新人类的存在并不是他们本身的罪过。
所以所有普通人类都该为自己内心那卑劣的抵触感到羞愧才对。
安琪真正讨厌的是那些歧视人家还一天天理直气壮的。
安琪的想法一直很明确。
有些新人类变异方向很可怕,而且不能手术去除,那也没办法,谁要是不爱看大不了绕道走——万一不小心当着人家的面儿表现出反胃、嫌恶之类的,好一点的给人道个歉,最不济也该在心里默默自责一下。
至于像她和罗兰这样的,都已经把鳞片、肢体去除了,就为了不碍着旁人的眼,这时候谁要是还当街把她们俩拦下来,一口一个“变异人”,理直气壮地问什么“变异方向”,美其名曰“例行检查”,那谁就是混蛋。
但是现在看到的实验现象,彻底把安琪惊住了。
这意思是,哪怕是手术去除了变异部分的新人类,只要仍携带变异基因,那么在一定条件下,还是有可能会重新呈现出变异状态吗?
第8章 法令,缉查,万能体
那个45岁的小个子看起来并不吃惊,甚至淡定地按下关闭键,然后打开了另一种辐射光,语气平静得像是在上课:“像这样可以在辐射光线下存活并迅速变异的小鼠,我们称之为‘万能体’。在不同元素的辐射下,它还会发生不同方向的变异。”
说话间,可怜的小鼠已经又长出了两个眼睛,而且这次是红眼。
有学生已经蹲到垃圾桶旁吐了起来。
小个子没管,只是皱了皱眉头,似乎不解现在的孩子怎么这么娇气:“以万能体本身的变异基因为源头,我们已经可以通过给予不同种类、不同浓度的辐射刺激,来控制其最终的变异形态。在目前发现3324个万能体中,约50智力受损,另有30呈现疯癫的攻击性状态,剩下20则成为正常变异体。”她说着将手伸进辐射罐里,把那只六只眼睛的小鼠抓了出来。
一群游学生被恶心得连连后退。
而小个子神色如常,似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她都会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她就这样站在空旷的实验台前,举起手上的变异小鼠说:“正如你们看到的,只要体内存在变异基因,在经受辐射光线时就有一定概率会重现变异特征。这是个十分重要的前沿信息,不应为s盟私有。请将它扩散到你们的家乡去吧。”
确实,这批游学生虽然都是常青藤大学的,但却分别来自不同辖区。
要想冲破政治上的保密协定,将这信息告知全世界,那么用这种方式十分方便快捷——而且那个小个子研究员本人并不会因此受到什么惩罚,她只要说这是在带游学生做实验时出现的实验现象就好了,她可以声称这不是她刻意为之。
这个脑子好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