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昭醒来时, 感觉头?特别疼,像是有人在她的脑海里放了一夜的炮仗,放得她头?晕目眩, 就连耳鸣都阵阵起。
她滚在锦被中, 下意识喊陆劲,一只有力的臂膀随之托起了她的后?脖颈,让她靠近了熟悉的硬梆梆的胸膛之中,林如昭嗅到了让她安心的百合香。
那是她身?上的味道,因为陆劲总是与她滚在一处, 因此也染上了她的香味。
林如昭便仿佛漂泊的船驶入了港湾,有了依靠,她拽着陆劲的衣袖,可怜兮兮地两眼包着热泪,哭道:“好疼。”
“你被人药倒了,当然疼。”陆劲边说着边端过一碗已经晾好的汤药, “我在里?面加了半罐的糖砂,已经不苦了,乖,把药喝下去。”
他哄着林如昭,林如昭被疼痛折磨, 只知?道喝了药会好,哪里?会计较加了这么多糖砂后?药的味道会多稀奇古怪。
她被陆劲抱着, 两只手托着碗底, 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才刚喝完,嘴巴就适时被塞进两颗酸酸的果脯, 林如昭的颊侧立刻像小仓鼠一样鼓了起来。
陆劲抱着她,用锦帕细心地给她擦拭留在唇边的药渍。
与以往相比, 今日他的话少了很多,只有怀中滚烫的热度隔着衣衫还切切地传到?林如昭的肌肤上,让她得以沉默地感受着陆劲的心脏跳动。
她忽然用手捧着陆劲,掰起他的脸,果不其然看清了他唇边冒出的青涩胡茬,还有眼底的一窝青。
林如昭用手指细细抚弄着那磨手的胡茬,道:“昨晚一宿没睡?”
陆劲道:“料理完二房,我就用伏全抓回来的药去给你和岳母熬解药了。也不知?道二房是哪里?搞来的迷药,药性真强,我给你喂了两碗,才让你醒转。”
陆劲说着,抱着林如昭的手臂不自觉地搂得更紧了,他嘴上却是埋怨:“你也真是的,我昨晚都给你使了好几次眼色,你
都没看到?,还直接把饭泡进了老鸭汤里?,全吃了。林如昭,我们都成亲多久了,真的连点默契都不能有吗?”
林如昭道:“那我也没想到?二婶会给我下药啊。”
她说得理直气壮,又喊起头?疼,紧张得陆劲又赶紧叫大夫。
大夫进来给林如昭号脉时,他束手无措地站在旁边看着,那素来狠戾的眼尾压垂了下去,又无助又可怜,好像一条趴在门缝看着主人的狗。
林如昭看得心底一软。
她等?大夫走了后?,招招手:“好了啦,我不曾怪你,若不是你将计就计,还揭穿不了二婶的真面目。”
谁让林二夫人不仅装得好,而且是几十年如一日地装着,若有人冷不丁地告诉林如昭二夫人图谋不轨,哪怕这个人是陆劲,她都不会相信。
也多亏了陆劲直接把二房的阴谋暴露,才让大老爷认清了所谓亲情究竟是何等?虚伪恶心,连夜把家分完了。否则林如昭真的难以想象若有朝一日大老爷出点意外,他们会不会直接以大房无男嗣而直接霸占了家产。
毕竟从律法?上来说,他们这样做也算占了法?理,顶多会从道德上被人诟病几句,但万贯家产到?手,这些诟病也就无关痛痒了。
林如昭这么一想,真的是又气又恶心又后?怕。
她艰难坐起身?:“他们现?在应当在搬家?我要?去瞧瞧。”
光让陆劲帮她出气,她不去冷嘲热讽几句,她可不觉得撒气。
陆劲却摇摇头?:“他们现?在恐怕没有心情搬家了,因为?二夫人和林如晚被扭送到?了官府。”
林如昭一怔,转头?看向他:“你干的?”
陆劲伸出手指,捏了捏,露出两指间一道若有似无的缝隙,有薄薄的天?光透过:“林如景说我惯会用权势压人,所以我还动用了一点小小的权势。”
陆劲说他动用了权势,分明?是谦虚,他把二夫人和林如晚往官衙门前?扔的时候,武安侯的官威直接惊动了京兆尹,巴巴地带着人迎了出来。
陆劲也懒得进府了。
此时日头?高升,大街上游走着辛勤的子民,人来人往,三教九流者?众多,陆劲便?直接站在外头?,指着二夫人和林如晚把此二人昨晚如何下药,如何预谋不轨细细说了遍。
陆劲大约是听?说听?多了,原本这家宅阴私古往今来都是人们最?为?津津乐道的,他又说得抑扬顿挫,一波三折,于是不到?一刻,官衙门前?围满了人,俱昂着头?,流露着浓厚的求知?欲看着陆劲。
直把二夫人与林如晚看得羞愧难当,恨不得钻地三尺。
陆劲讲完,又抱臂道:“其实我怀疑二房上下都参与了此事,否则区区女流如何敢这般大胆,直接在大房屋舍内行事,只是我苦于没有证据,只好先将现?场捉到?的两贼捉来,交由大人秉公审理。”
京兆尹哪里?听?不出他的意思,陆劲要?唱白脸,是为?了帮林如昭撇清关系,免得要?被多嘴多舌之人无端揣测。
既然如此,这个红脸就当由京兆尹来唱了。
他忙道:“侯爷不用担心,足不出户的弱质女流是无法?弄到?药效强烈的迷药,下官只要?循着这个线索查去,自然能揪出这二人的同伙。”
陆劲认可他的眼力见,颔首道:“如此,我便?在侯府等?候消息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倒是京兆尹忙不迭地让差役把二夫人和林如晚带了进去,也不急着审,而是先让人各打了三十大板,然后?把人拖入了老鼠蟑螂乱窜的监狱收押看管。
陆劲恩怨分明?,京兆府查案是要?时间的,及早分家也是为?了少让二房的人出来烦人,最?重要?的是,分完了家,老太?太?这个老虔婆和大老爷的关系就能降到?最?低。
他心知?肚明?这件事必然有老太?太?的参与,但是这样一个老太?太?顶多动动嘴皮子,不可能实际付诸行动,京兆府根本定不了她的罪。
不过也没关系,在陆劲的策划里?,二老爷也会被留下性命,这样他就可以替代大老爷承担起孝顺老虔婆的责任,而不至于让老太?太?又黏上大房不放。
至于林如景嘛,反正那迷药的罪总要?有人来背的,他猜比起不敏于行的大老爷,也是林如景更有可能提供迷药,既然如此,那就由他担责。
老太?太?这样看重男嗣,就该让她眼睁睁地看着被寄予厚望的好金孙被流放。
但这件事就不必和林如昭说了,时人信奉家丑不能外扬,哪怕家里?出了什么丑事,大家宁可关起门来由宗族悄悄处理了,
也不愿意见官。
陆劲这样把人拖去送到?官衙的行为?已经很出格了,若是再被林如昭知?道他还安排了什么,他可真担心自己的形象会受损。
因此陆劲对林如昭道:“我的权势只能让她们二人在牢狱里?遭点罪,至于最?后?的结果且等?官府审理吧。”
林如昭点点头?,点完也有些茫然,陆劲好像做得太?完备了,让她就算想撒气,连气都没了,总感觉有点对不起受害者?的身?份。
她有些感怀叹息,又问起大夫人来:“阿娘没事吧?”
二房下的药药效强归强,却不会危害身?体,毕竟林如昭还怀着孕,若是因此她流了胎儿,那什么春秋大梦都不必做了,直接齐齐蹲牢房算了。
因此林如昭早知?道不仅她无事,怀里?的胎儿也无事,既然如此,想来大夫人也不该有事,只是她到?底忧母心切,便?要?起床去看大夫人。
陆劲没有拒绝,他亲手给林如昭穿好衣服,裹上披风,戴好兜帽,而后?抱着她到?了大夫人的房内。
大夫人是早醒了,也用过了清淡的早膳,正和大老爷说话呢,见林如昭进了,便?两眼泪汪汪地看向林如昭:“可怜我们娇娇,还要?替爹娘生个孩子。”
什么东西?
林如昭迟疑地看向了陆劲。
这件事陆劲倒是忘了告诉林如昭了,他把林如昭放在大夫人的床上,蹲下来替她脱去绣鞋,鞋子脱完了,林如昭也知?道了。
林如昭倒是没什么感觉,主要?是迄今为?止,她仍旧没有怀孕的实感,也就不觉得怀孕的艰难,感觉再多生一个也不算什么,寻常家里?也都有两三个小孩呢。
而陆劲呢,林如昭都没有怀孕实感,他更加没有了,一心觉得他身?体强健,让林如昭怀孕当真是再轻而易举的事,于是也
觉得多生一个没什么。
大老爷呢,他经历过丧子之痛,也被老太?太?缠得头?疼欲裂过,因此觉得多子多福很好,便?对林如昭道:“趁着年纪轻,多生两个。”
大夫人作为?在场唯一一个经历过完整生育的人,虽则很不想林如昭经历生育的痛苦,但是又想起自己早年的艰难来,又劝不出口,于是夹在中间,哭得更伤心了。
林如昭和陆劲因此陷入了茫然之中。
陆劲挠了挠头?,道:“岳母放心,府里?养着两个大夫和三个稳婆,必然不会让娇娇难产的。”
怀孕风险最?大的好像就是这个了,陆劲想起梦里?的场景也心有余悸。
大夫人哭着抓着陆劲的手:“抱朴,我问你,若是娇娇生不出儿子呢?你们侯府是有爵位继承的,肯定要?一个男孩,所以如果娇娇真的生不出来,你可不可以……”
她说不下去了,作为?母亲,她肯定宁可希望陆劲纳个妾,生下男孩抱给林如昭养着,不必让林如昭多次经历生育的艰辛,可同样作为?母亲,她知?道这番话对林如昭来说也很残忍。
所以她说不出口。
现?在大夫人又觉得这婚事不好了,看陆劲怎么看都觉得烦心。
陆劲毫无所觉,很没有心眼地接话道:“那就让女孩袭爵。”
“什么?”这下不仅是大夫人,就是大老爷也很吃惊地看着陆劲。
陆劲道:“我朝也不是没有先例,高祖之女,太?平长公主随父逐鹿中原,统帅三军,嗣后?被封武英侯,她去世后?,不仅以军礼下葬,爵位也代代相传,不论男女。我们武安侯效仿太?平长公主,也是为?了替朝廷不拘一格拔选将才。”
陆劲本来就觉得男儿女儿都可以继承爵位,所以他才会说林如昭投胎生的不论男女都姓林,因为?在他看来,唯一阻止林如昭的孩子继承林家家产的是姓氏而不是性别。
林如昭也这才知?道陆劲为?何一直嚷嚷着要?个女孩,感情他原本就做好准备了女儿承爵的想法?了。
这么一想,林如昭觉得这事就更简单了:“虽然之前?女儿还不想生育,可是只要?有了一胎,想来第二胎也不难了,到?时候就生两个吧。”
大夫人抱着林如昭哭得不能自已,她还是觉得这婚事太?差劲了,要?不是陆劲家里?有该死的爵位,否则哪里?需要?林如昭生两个,直接一个孩子继承两家家产就完了。
陆劲还不知?道他才刚扭转的形象又被彻底毁于一旦,因为?他根本没有功夫去察觉岳母发自内心对他的嫌弃。
陆劲孕吐了。
林如昭的孕期跨过了四月,陆劲就开始不对劲起来了。
之前?为?了给林如昭补充营养,也打打牙祭,陆劲总会给她去猎些野兔野鹿回来,兔子给她做麻辣兔头?,野鹿则用香料腌制烤了,两人都吃得很香。
但是一等?林如昭孕期到?了四月,陆劲揽弓射出的第一箭就开始不对劲了。
箭法?是一如既往得准,但当伏全把流着血的野兔子拎回来后?,陆劲这个连人血都见惯的人,却突然伏下马,狂吐不止。
陆劲闻不得血腥味了。
作为?一个将领,却连血腥味都闻不得,无异于老虎拔了牙,孤狼断了掌,使得他一整天?都恍惚不已。
那天?那只野兔终究没有被带回林府。
到?了晚间用饭时,厨房端上了精心烹制的酸菜鱼。因为?现?在的林如昭酷爱酸辣,于是厨房绞尽脑汁将天?下所有酸辣的菜都写在水牌上,让林如昭挑着吃。
林如昭喜欢厨房腌制出来的酸菜,很酸,每吃一口都觉得天?灵感也酸爽无比,那鱼汤里?的茱萸也加得非常到?位,一口进去,辣得眼泪汪汪,因此林如昭极爱吃,已经连续七天?都要?点这道菜了。
按理来说,这样酸辣的味道早已足够盖过鲢鱼本身?的腥味,可是不知?怎么的,陆劲的舌头?忽然敏感得跟个含羞草似的,鱼肉轻轻碰到?他的嘴,他的胃就被刺激地蜷缩起来,一股恶心反上来。
丫鬟忙端上了痰盂让他吐了,又拿酽酽的热茶给他漱了口。
陆劲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林如昭拧湿了帕子,给他擦脸,他没有力气似的,蹭着林如昭的掌心寻求抚慰,他原本神采奕奕的光彩也黯淡了下去。
林如昭见他如此,也很担心,赶紧让大夫过来给他把脉。
大夫一把就知?道陆劲脉象稳健,身?无病恙,脾胃更是康健的可以吃下一整头?大象。
他也想不明?白陆劲为?何无缘无故就吐了,只好给他开了些精心养神的汤药给滋补着。
但陆劲的劫难不仅如此。
他这些日子出入东宫,安排了鞑靼王子来朝进贡之事,如今事情已告了一段落,他便?又回了卫所,去检查他不在的时日里?,这些羽林郎有没有好好操练。
这原本没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