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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话问。”
    自始至终,楚煜没有离开原位,神情未见紧张,更没有惊慌失措。如同置身事外,超然于惊心动魄。
    流淌的血,破碎的尸体,逝去的生命,无一能令他动容。
    他甚至在笑。
    染血的指尖划过桌面,锐利的刮擦声无比刺耳。
    “娄符,中大夫娄至是你什么人?”楚煜看向娄符,居高临下,似在睥睨一只蝼蚁。
    娄符不出声,他的生命正在逝去,仅存的力量支撑他不倒下,却难以开口。
    “罢了。”楚煜忽然意兴阑珊,他撑着下巴,向心中惴惴的侯川招手,将盛有毒丸的酒盏递过去,“娄主簿盛意,赐他家人共饮。他日返回国都,我将亲会中大夫。娄氏世代忠良,若不想同为逆贼,这一支理应从家族中抹去,夺氏除姓。”
    娄符命运已定,见侯川端起酒盏,伤口再流不出血,终于仰面栽倒。
    楚煜施施然站起身,踏过遍地鲜血,越过娄符的尸体,镶嵌在鞋尖的明珠熠熠生辉。
    “侯川,城内参与此事者,一个不留。”
    “诺。”县大夫拱手。
    “我天明启程,不日返回国都。若都城遣人询问,今日之事如实回禀,不必隐瞒也不必添油加醋。”楚煜挽住袖摆,随意道。
    “如来人问起松阳君?”侯川小心翼翼,声音略微颤抖。
    “松阳君?”楚煜摇摇头,眸光流转,不经意间眉目含情,莫怪在上京招惹诸多情丝,屡次出行掷果盈车。
    无视遍地血腥,他信步穿过室内,回身立于廊下,声音清晰流入侯川耳中:“仲父性情粗豪,素不喜阴谋刺杀。若言背后之人,更像是季父的手段。”
    国太夫人生三子,长子越侯,次子松阳君,幼子钟离君。
    越侯谨慎,松阳君豪迈,钟离君善谋。兄弟三人互有长短,合则助越国蒸蒸日上,分则损伤国力,恐为邻国所趁。
    国太夫人偏爱次子和幼子,一度希望越侯择其一为世子。
    所幸公子煜及时归国,有天子旨意,越侯终得以喘息,不必再左右为难。但就今日刺杀来看,权利争夺非但没有停歇,反而愈演愈烈。
    想到娄符所言以及公子煜的推断,侯川不由得脊背发凉,为自己的轻忽冒出一身冷汗。
    “侯川,依我言行事,侯氏可保平安。”
    房门洞开,冷风卷入室内,呜咽刺耳,似亡魂嘶吼。
    相隔染血的木槛,侯川对上楚煜的目光,紧绷、畏惧、恐慌交错攀升,最终拧成一股,促使他双手交叠,背对满室狼藉,恭敬伏身在地,在血色中发下誓言:“仆愿追随公子,为公子驱策。侯氏不显,唯忠心可鉴!”
    一场刺杀,拉开越国争权的序幕。
    为表忠心,侯川亲自带人搜查城内。娄符家眷、门客、仆奴尽被捉拿,未能走脱一人。
    城中乐坊查封,参与行刺者尽被拖出城外暴尸,任凭野鸦和野犬啄食撕咬。
    搜捕持续到天明,火光在街巷中穿梭,闹得城内人心惶惶。
    经此一事,侯氏彻底绑上公子煜的战车。
    天光大亮,公子煜车驾出城。
    昨日入城赫赫扬扬,沿途不乏少女投掷野果绢花。今日路旁鸦雀无声,车轮压过路面,车辙仿佛拖曳出血痕。
    “熊罴,速行,尽快返回国都。”
    “诺!”
    甲长领命,举臂向前挥动,队前及左右立起旗帜。
    旗声猎猎,马蹄隆隆,百名甲士护卫马车穿过河岸,自上空俯瞰,恍如一条红龙向东行去。
    滦河上游,边城之外,林珩暂缓行程,由陶荣引路前往铜矿。
    矿洞藏于深山,沿途巧妙设置机关,若无奴隶带路,不小心即会落入陷阱。
    “公子,穿过前方悬桥,不远就是入口。”
    陶荣话落,两名奴隶率先登桥。
    两人袒露上身,仅在腰间围一条麻布。赤着双脚,动作利落可比猿猴。他们是陶氏的奴隶,奉命藏匿在矿山,最熟悉周围环境。
    一行人穿过悬桥,耳畔传来水声。
    甲士拨开挡路的藤蔓,一条银链直落水潭,发出轰鸣之声。
    瀑布旁是狭窄的栈道,蜿蜒嵌入山体。沿着栈道向下,越过两道闸门,高过五米的矿洞赫然呈现在眼前。
    看守矿洞的私兵提前接到命令,匠人奴隶都被另行安置。空荡荡的矿洞前仅有大量矿石和铜锭堆砌。
    驻足矿洞,林珩心生惊讶。
    联合陶荣之前所言,他料定这座铜矿必然储量丰厚,否则也不会引来有狐氏觊觎抢夺。只是万万没料到,这座藏于深山的铜矿,储量竟如此之巨。仅以洞前堆叠的矿石和铜锭,武装晋国三军就绰绰有余!
    第六章
    林珩在山中探查铜矿时,智陵已率队从晋阳出发,日夜兼程,距离边城越来越近。
    车队携带大量金玉绸帛,风声意外传出,不免引来觊觎窥伺。所幸有数百甲士奴仆护卫,一路上有惊无险。
    然而,距离边城仅一步之遥,队伍却遇上了麻烦。
    “你说什么?”
    “回郎君,桥断船沉,船夫不知去向,岸边尚有血痕。”
    天空飘落细雨,阴云不散。灰蒙蒙的雨雾阻隔视线,迫使队伍行速减慢。
    眼看超过预定时间,智陵本就心急,不料护卫来报,停靠在河边的船只尽被凿沉,船夫不见踪影,仅有的一座绳桥也被砍断。没有水性过人的船夫和奴隶,一时半刻难以过河。
    智陵惊怒交加,不顾雨水连绵,推开车门跳下车辕。
    青色锦袍被水打湿,犀皮靴沾染污泥,长袍下摆溅上泥水,他却顾不得许多,手按佩剑令护卫带路。
    “备马,我亲自去!”
    河水滔滔,一望无际。
    翻滚的黄龙奔腾咆哮,水声震耳欲聋。
    连续多日大雨,水位急速上升,两岸泥土大块剥落,在河中颠簸,载浮载沉。这样的水势,最胆壮的奴隶也不敢泅渡。
    “无法给边城送信?”
    智陵握紧缰绳,意图控制战马。奈何战马受到惊吓,不断嘶鸣踏步,进而挣扎着后退,根本拉不住。
    出于无奈,智陵唯有翻身落地,徒步走近河道。
    “郎君小心。河岸泥土不牢,随时可能断裂塌陷,不要靠得太近。”护卫提醒道。
    智陵停下脚步,眺望呼啸而去的长河,眼望涡流险湾,惊涛拍岸,面色沉凝,眉心越皱越紧。
    “鹿巳。”
    “仆在。”
    一名身材中等的护卫出列。
    他样貌平凡,在队伍中看似寻常,极容易被忽略,泯然众人。
    “你速回晋阳禀报我父,城内定然混入了探子。”智陵声音低沉,看向残存的几片舢板,目光凶狠。
    他从晋阳出发,一路快马加鞭,却还是遭了算计。
    十年前一场大战,智氏实力大损退居晋阳,国君仍不放过,暗中咄咄逼人。有狐氏算什么,不过一走犬,没有国君驱使庇护,早被碾成齑粉,如何有今日的张扬,行事愈发肆无忌惮。
    “你见到父亲后禀我言,城内府中必须严查,宁错杀不可放过。公子归国,肃州必定风起云涌,智氏退无可退,再不能躲!”
    “诺!”
    鹿巳跪地领命,牵出一匹战马,飞身上马疾驰离去。
    战马驰出不远,变故陡生。
    破风声从两侧袭来,黑色箭雨铺天盖地,堪比黑云压顶,笼罩智陵一行人。
    “保护郎君!”
    护卫迅速围拢,将智陵保护在中心。
    圆形盾牌挂在臂上,同一时间挺起,边缘相叠,默契地护在头顶,抵挡飞来的箭矢。
    鹿巳遭遇夹击。他孤身一人面对冲上来的刺客,敏捷地弯腰挂在马背,利用马身掩护,竟然在倒悬的状态下张弓,射穿了袭击者的喉咙。
    “鹿巳,速走!”
    智陵的声音传来,鹿巳毫不迟疑,摆脱刺客追袭,反握匕首刺伤马臀。战马吃痛发狂,撞开拦路的刺客,踏碎一人腿骨,撒开四蹄飞奔而去。
    鹿巳走脱,刺客心知援兵将至,更加不敢耽搁。
    见箭雨无效,领队之人曲起手指打出呼啸,尖锐的哨音在风中回荡,纠缠控弦声,异常尖利刺耳。
    “速战速决!”
    他们的任务是破坏绳桥凿穿船只,拖延公子珩同智氏在边城相会。
    事情妥当,一行人本该离去。奈何首领立功心切,见智陵脱离大部队,仅带十余人出现在河边,认为是天赐良机,临时改变计划,率手下埋伏起来,骤然发动袭击。
    三十对十五,智陵和护卫陷入包围,分明处于劣势。
    “杀,取其头!”
    首领兴奋异常,在奔跑中挥舞石斧,包裹在头上的麻布脱落,竟然是髡头。
    “犬戎!”
    护卫认出袭击者的身份,迅速将短矛架上盾牌,森冷的矛尖笔直向外。
    “犬戎,野兽耳。”智陵没有持盾,拔出腰佩长剑,剑光照入眼底,“闻有狐氏自甘下贱,同犬戎为伍,不配为晋人。”
    首领被气得哇哇大叫,怒吼着冲向智陵,试图撞开护卫的盾阵。
    “我乃智氏子,祖训杀胡。”
    “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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