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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珩仰面倒在榻上,身下铺着数层锦褥,红狐皮毛制成的毯子光滑柔软。头下是一枚玉枕,以暖玉雕琢,浸润助眠的香料。
    丝丝缕缕的香气飘入鼻端,林珩身体疲惫,意识却分外清醒。等他终于有了困意,睡得却不安稳,梦境不期而至。
    睡梦中,他又回到了上京。
    天下雄城,巍峨壮阔。
    城内车水马龙,街巷人潮如织。
    欣欣向荣的时节,万物萌发。红情绿意,桃李争妍,一派春意盎然。
    三月三,渭水河畔,头戴鲜花的少女手挽着手,身着彩裙,腰系长带,围着俊俏的郎君载歌载舞。
    青年男子手持禾草,遇见心仪的姑娘就会将草茎编织成环,簪上犹带露珠的鲜花,戴上姑娘的手腕。
    水波潺潺,歌声悠扬,舞蹈热烈奔放。
    氏族驾车出游,衣着华丽的郎君和女郎总能引来围观。大量的鲜花投掷向车,花雨缤纷洒落,引来阵阵欢笑。
    这一日,门庭和身份变得模糊,不再有天堑之隔。
    庶人靠近氏族不会被驱赶,青草和花丛中频现青年男女的身影。偶尔有几条无主的绢带随风飘走,孤零零挂在树枝上,引来诸多对主人的猜测。
    一辆玄鸟车行来,大红的车身昭示来者身份。
    红衣烈烈的越国公子踏上车辕,衣领袖摆刺绣金纹,腰带上垂挂美玉,白皙手腕佩戴金环,环上镶嵌的宝石熠熠生辉。
    楚煜的美名传遍上京。
    他在渭水河畔现身,立即遇到了女郎们的围堵。
    年少公子恣意风流,遇见道路被拦,他不慌不忙靠近车栏,单臂撑在横木上,另一只提着禾草,以禾尖撩起近处女郎的发。
    蜻蜓点水,雨燕轻飞。
    风过无痕,却实实在在撩拨人心。
    容貌艳丽绝伦,笑声肆意张扬。
    他像一团火,焚烧了周遭的一切,引人疯狂。
    女郎在追逐他,雕刻玄鸟的车驾却不再停留。楚煜亲自驾车穿过人潮,一路驶过河畔,中途遇上初次参与上巳节的林珩,貌似想到了某个坏主意,笑容愈发灿烂。
    即使在梦中,林珩也不免毛骨悚然。
    他尚年幼,不过是假借节日之名出城喘口气,暂时摆脱城内的尔虞我诈。不料想会遇见更大的麻烦。
    人群拥堵在四周,一时间水泄不通,他根本无法调转车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团火靠近。
    车驾交错,相距不过分毫。
    人群发出惊呼,纷纷向后闪避。
    两人擦身而过时,楚煜长袖舒展,恰似红云拂过肩头。
    待林珩回过神来,楚煜手中的禾草已经被折断,有穗的一截正好附在他的耳后。
    车轮滚滚,带着楚煜的笑声远去。
    此时的林珩身形瘦弱,看上去还是一个孩童。
    四周的人群见此一幕,先是愣了片刻,随即爆发出一阵笑声。
    结伴出城的田齐驱车靠近,一张憨厚的包子脸因憋笑变得扭曲。
    “阿珩,可惜你不是女郎,不然就该抓着禾草追上去,让那个风流公子娶了你。越国可是大国,楚煜是嫡子又是独子,妥妥的一国之君。”
    田齐话音未落,直接被禾草打在肩上。
    林珩破天荒失态,恼怒交加,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
    梦境过于真实,仿佛又一次亲身经历。
    林珩身体微沉,乏力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竟睡到天光大亮,额头和脖颈冒出一层细汗。
    “来人。”
    林珩掀开毯子坐起身,捏了捏发胀的额角,喉咙有些发干。
    屏风对面传来声响,紧接着飘来一阵香风,紫苏和茯苓前后走出。
    “公子。”
    两人配合默契,一人取来洁净的外袍,另一人端来洗漱用具和温水。
    “什么时辰了?”林珩漱过口,饮下半盏温水。
    “回公子,已是辰时末。”茯苓展开外袍,回身打开木箱,取出搭配的腰带。
    还好,不算太晚。
    林珩在心中估算,决定用膳之后去见智陵。
    他要尽快起程去往肃州,时不待人。送往晋阳的兵器和城外铜矿都需安排,陶荣分身乏术,正好由智陵接手。
    智陵只睡了不到一个时辰,早已经醒来。
    林珩来找他时,他正提笔写成书信,交给护卫送回晋阳。鹿巳之前递送消息,想必大父和父亲会尽早防备,不会有更多风声走漏。
    林珩进入室内,恰好同护卫正对面。
    智陵循声走出来,来不及请林珩入内,就听对方提到府内的兵器。
    “兵器?”
    “先氏秘密令人打造,藏在暗室之中。”
    经过短暂休息,林珩气色好于昨夜。见智陵面露惊讶,索性召来甲士,命其驱散婢仆,清空通往暗室的回廊。
    “兄长随我来。”
    两人穿过廊下,行至密道入口。
    甲士上前开启机关,清理过的暗道呈现在两人面前。
    “就在下方。”
    林珩率先迈步,智陵紧跟着拾级而下。借助火把的光亮,两人穿过幽暗的巷道,来到密室入口。
    待石门打开,看到门后堆叠的兵器,智陵不由得瞪大双眼。
    “据陶荣说,这仅是一部分。”林珩袖着双手,沉声道,“自先氏入主边城,强行霸占城外铜矿,就命人秘密打造军械,分批送往有狐氏手中。”
    “我知陶氏有铜矿。”智陵上前拿起一把长剑,神情逐渐凝重。先氏附庸有狐氏,这是公开的秘密。先成暗中铸造大批兵器,可见所图非小。
    “那兄长可知这座铜矿的储量?”林珩继续道。
    “有多少?”智陵下意识问道。
    “我亲眼所见,就目前冶炼的铜锭和采出的矿石,武装三军绰绰有余。”林珩不紧不慢抛出一记惊雷。
    咣当。
    智陵震惊地松开手,长剑落地,发出一声钝响。
    第九章
    鹿巳奉智陵之命返回晋阳,一路冒雨疾行,沿途不敢停歇,险些跑废了战马。
    日落时分,雨水稍歇,天边悬挂红云。
    城头竖起火把,厚重的城门将要关闭,一人一马飞驰而来,赶在吊桥拉起前越过池沟。
    马蹄重重踏在地上,战马口鼻喷出白沫,四条腿隐隐颤抖,显然已精疲力竭。
    鹿巳松开缰绳滚落马背,幸亏一旁的城卒扶他一把才没有摔落在地。
    “郎君口信,速带我去见下军将!”
    连日飞驰,鹿巳两腿内侧尽被磨破,皮肉和布料粘连,钻心疼痛,走路都变得困难。
    城卒没有迟疑,分出两人架起他,另一人飞身上马,先一步往城内送信。
    智泽今夜巡视城门,遇到送信的城卒,问明情况后调转方向,策马驰向鹿巳所在的城门,命护卫带上他一同奔赴府邸。
    彼时乌金西坠,红云仍未散去。云层铺展天际,攫取落日余晖,弥漫大片暗红。
    队伍飞驰过城内,动静委实不小,沿途吸引来大量目光。
    晋阳是晋国旧都,也是戍守边境的要塞,时常会同荒漠部落爆发冲突和战争。
    智泽的队伍行色匆匆,不免让人心生怀疑,各种猜测接连出炉。
    “莫非有犬戎部落来袭?”
    “边境不稳?”
    “速回家中召集儿郎,准备皮甲武器!”
    尚不知是否开战,晋阳上下已是风声鹤唳。无论男女老少都在摩拳擦掌,随时准备上阵厮杀。
    智泽一行穿过城内,在智府门前下马。
    “速去禀报大父和父亲,大兄有信送回。”
    智泽将马鞭丢给仆从,亲自带着鹿巳入府,绕过影壁去往前厅。
    仆人脚步匆匆,先一步找到智渊和智弘,向两人禀报城内消息。
    父子俩对视一眼,当即放下手中事,令婢仆多移两盏灯,在房间内等候智泽将人带来。
    “智陵行事素来稳妥,急匆匆派人送信,事情定然非同小可。”
    父子俩说话时,脚步声在门外响起。
    婢仆守在房门两侧,智泽率先入内,身后跟着两名健仆,合力搀扶踉踉跄跄的鹿巳。
    “大父,父亲。”
    智泽向智渊和智弘行礼,随即坐到一旁。
    鹿巳伏身在地,口称有重要情报,请智渊挥退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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