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绾便恍惚想起上辈子赵氏也是这么说了一通。新婚第二天,她当着众人的面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
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得呢?怎么做的呢?
折绾想不起来了。但是她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做。
她站起来,轻声道:“自当尽责。只我还年幼,望母亲帮我。”
赵氏诧异一瞬,却眉头松了松,“那就先养在我这里,等以后跟你熟悉了再送过去。”
折绾点了点头,又坐了下去。
其实上辈子,她也没有成功将川哥儿在今日就抱回去养。她当时不懂事,因嫡母和唐妈妈一直在教她嫁过来就是帮着养育川哥儿的,还说要尽快将孩子带回去养,所以今日赵氏一说,她犹豫了一瞬,就蠢笨的接了口,说可以接回去,便又被赵氏刺了一通,丢了脸面。
折绾缓缓的舒出一口气,端起茶杯慢吞吞喝茶。赵氏抱着川哥儿一高兴,便叫他们散了。
折绾没有跟其他人交谈,只带着素膳等人回去。
她如今住的院子叫苍云阁,名字是刕鹤春取的,但院子里面却种着许多嫡姐喜欢的蔷薇花。
屋子里面的摆件也是嫡姐喜欢的,即便是屋主人换了新,但她的东西还全部都留着。
折绾对嫡姐和她的东西都没有什么怨言。相反,她还是很喜欢嫡姐的。
嫡姐长得很漂亮,也很心善。年幼的时候,她也见过嫡姐几次,次次都能从嫡姐那里得到一些吃食,还曾得过她的教导。
别人对她好一点,折绾都能记很久,恨不得立马报答。她是愿意报答嫡姐的。嫡姐的儿子,嫡姐的物件,她都尽心尽责的去护着。
所以屋子里面这些东西,这辈子她也不准备换。
但她想添置一些自己喜欢的摆件。
她叫素膳来,“咱们在折家喜欢的那套汝窑茶杯带来了吧?我记得带来了的。”
素膳点头,“在嫁妆里面呢。”
折绾便叫她拿出来。素膳低头小声说,“姑娘……不,大少夫人,嫁妆钥匙在唐妈妈那里。”
折绾:“那你叫唐妈妈来。”
结果素膳还没出去,唐妈妈便自己来了。她皱眉道:“少夫人,老奴说句不中听的,您今日可是做错了,你应该争取将川哥儿带回来养的。”
折绾瞧着她一副自傲的模样好笑,又自嘲的笑了笑,不与她多说,“确实不中听,便别说了。”
她伸出手,“我的嫁妆钥匙呢?”
唐妈妈半晌没回过神来。
她诧异的看着折绾,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皱眉道:“少夫人变了。”
折绾觉得自己没变。她做事情还是瞻前顾后,还是不够聪慧。但是,她很感谢过去十五年里,不断试着变好,不断努力挣扎,即便胆小怯弱但依旧勤勤恳恳学着做事的自己。
这让她至少在奴仆的面前,丝毫不惧怕。
她甚至知晓怎么设局让唐妈妈在半年里就去庄子里面。
这个发现,让她觉得窗外的蔷薇花又美了几分。她一字一顿的道:“我要开箱笼取东西,你要拦着吗?”
唐妈妈微怔,碍于主仆之分,将钥匙拿了出来。
折绾:“你去忙吧,我带着素膳去取就好。”
她快步朝门外走去。
素膳跟着一路走,只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她不敢置信,“姑娘,唐妈妈刚刚是被你欺负了吗?”
折绾笑起来:“我没有欺负她,我是主子,她是奴仆,即便是母亲派来的,也是奴仆,我让她做事情,何谈欺负呢?再者说,她还是折家的奴仆,若是由她插手英国公府的事情,来遣使我做这做那,那这府里到底是英国公府,还是母亲的折府?”
她上辈子就是没想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一直被欺负。
她把钥匙递给素膳,“以后咱们的东西只有你能管。”
素膳呆呆的,“啊?那要是唐妈妈抢怎么办?”
折绾手指头点在她的额头上,“呆子,那你就来跟我说,我给你做主。”
素膳便喃喃道了一句,“姑娘,你变得好霸道,奴婢好喜欢。”
原来霸道一点是这般的爽快。
第3章 和光而不污(3)
女子嫁人,嫁妆里面的陪嫁大部分是新的,但也有一些旧物可以带到夫家。折绾的东西少,所有的旧物归置在一个旧箱笼里,好找得很。
素膳将箱笼打开,把那套汝窑茶具捧出来,又顺带着拿了几件只穿了两三次的衣裳。
她把衣裳茶具往怀里一笼就准备走。
折绾却朝外头招了招手,一个长得圆乎乎的丫鬟进来,“大少夫人。”
折绾:“你叫几个人,把这个箱子抬到我屋子里去。”
她笑着问:“你叫什么?”
圆脸丫鬟眼睛眯成弯弯的月牙:“回少夫人,奴婢叫蝉月。”
折绾拍拍她的手,“我记得你。早间我去山海院里,是你在前面走给我带的路。”
蝉月欢喜点头,“这是奴婢的本分。”
折绾就笑了。蝉月上辈子也是最先来投靠她的。但这个丫头没在她这里待多久就被调走了,她算不得熟悉,只记得有这么个人了。
不知道这辈子会如何。
蝉月很快带着两个婆子过来搬箱笼,一行人回了正院,折绾亲自从箱笼里将一些喜欢的物件拿出来摆放。
蝉月就没出去了,和素膳一块跟着她在屋子里面忙活。
唐妈妈站在门外欲言又止,一脸愤愤——原来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平日里一直装着胆小谨慎,一嫁进来便装也不装了,这般的嚣张!
这是大姑娘的屋子,里面摆的是大姑娘的东西,她凭什么在屋子里面添置新物?
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折绾不经意间转头看见了她的脸色,倒是不在意。唐妈妈的心思,她懂。她不仅懂唐妈妈的,还懂很多人的。
她们都觉得她鸠占鹊巢。她自己也是这般觉得的。
所以惶恐不安,所以战战兢兢,所以用十五年去费心对她们。
直到现在,她依旧是觉得自己占着嫡姐的便宜。
这锦衣玉食,这高门大户。
但她已经报答过一辈子了。上辈子这个屋子里,她直到很多年后才添置自己喜欢的东西。
折绾怔怔一瞬,回过神,将手里一串木雕彩绘的紫藤萝花坚定的放在博古架上。
又放了一串玉珠子,这是便宜货,但贵在珠子是她自己打磨的,所以很是喜欢。
再就是一个净瓶。她喜欢在里面插些时令花草。
东西没放几样,但博古架上面的格调瞬间失去了原本的古朴庄重。她笑了笑,没在意,继续放自己的东西。
这个屋子是她的,刕鹤春此后几年很少来院里,她想按照自己的喜好住。
她还记得他年后就要出远门了。年后江南突然起了水患,更有灾民造反,他被派往江南赈灾平叛,大概一年后才回来。
听闻这场灾乱死了很多人。
折绾当时过得也不好,但听闻此事,还是为那些死去的人哭过一回,捐过自己好不容易攒起来的私房银子。
……
刕鹤春上午就回来了。
折绾正在摆茶具,刚要起身,便看见他流星阔步般进来,剑眉星目,身姿颀长。
折绾发现他比十五年后意气风发很多。
两人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之前说亲的时候,也是隔着帘子见过几次的。刕鹤春径直坐下,折绾便也没站起来,只坐在原地喊了一句夫君。
倒是刕鹤春不习惯这个称呼。他咳了一声,因生性肃穆,即便是开口解释,语调也算不得温和:“昨晚圣上宣我进宫太急,委屈你了。”
折绾已经习惯了他这副样子。
她点头,“圣上的事最大,谈不上委屈。”
刕鹤春眸光突然看向了变得不伦不类的博古架。
折绾也跟着看了过去,“我已经去见过父亲母亲,回来闲着无事,便将旧物拿出来归拢了一番。”
她说话声音很柔和,头也半低着,刕鹤春看不见她的神情,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但也没有多加责怪,只心里觉得她果然是个庶女,到底不如嫡女一般精心教育过,审美……实在上不得台面。
但也不是大事。
他不欲在这些小事上跟她有矛盾。等了等,见她依旧什么话都不说,有些头疼。
虽然之前岳母说过折绾是个安静的性子,但安静不等于不说话啊。
刕鹤春虽然也不喜欢说话,但修嘴没修心,嘴上不喜欢多说,心里的想法却多,又等了一会,见她还是一副闷闷不开口的样子,便忍了忍,没忍住,主动道:“我来之前先去看了父亲和母亲。母亲说,你怕自己年幼养不好川哥儿,便先放在她那边?”
折绾轻轻点头,“嗯。”
再没有多一句话。
刕鹤春眉头都要拧起来了。他自己就是个寡言少语之人,如今碰见一个比他话更少的,实在是难以适应。
他跟折绾的大姐折琰也算是相敬如宾,美好夫妻。在他的记忆里,折琰是个端庄大方走到哪里都是众所瞩目的人,她做事情样样俱到,品味也合他心意,把这院子里面打理得很是赏心悦目,即便遇见问题,也是主动有商有量,从不让他有后顾之忧,他每每想说什么,她已经先提出了,不用他多虑。
阿琰死后,他也难过了很久,对夫妻之情也看得淡了些。所以因政见不合,兵部尚书家突然退亲,岳母提起让折家小七嫁过来做继室,他跟父亲商量之后也觉得合适。
英国公府如今已经如同烈火烹饪,不需要再有一个强势的联姻引起陛下等人的猜忌,折家岳父只是礼部侍郎,正正合适。
再者说,折绾是川哥儿姨母,岳母说她素来心善,温和,娴静,是从小看到大的老实人,又知根知底,将来对川哥儿一定是好的。
这门亲事就定了下来,他又忙着对付政敌,对折绾这个人如何倒是没在意了。
结果现在一瞧,根本沟通不了。娴静是娴静,一句话都不说的静。是还不熟悉所以胆子太小了?
他今年也有二十五岁了,步入官场虽然才四年,但身居高位,养出来的威严却足得很,因头疼得紧,说出来的话便更加肃穆,“对于川哥儿,你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