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榕莞尔,散落的黑发和脖颈的血红让他看起来苍白病弱。
“多谢夸奖。”他淡笑道。
谢榕从三人中间走过,等出了屋子之后,才看清了外面的场景。
暴雨倾盆,即便是站在廊道中间,身上也很快就会被飘来的雨点打湿。
谢榕眺望远方,打量了一番地形,这才发现原来这间屋子离军营并不遥远,也就十几公里的路程。
许胜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谢榕的身后:“都放你出来了,还抵着匕首作甚。”
谢榕瞥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也不知道是谢榕那个举动对了许胜的脾气,对方被无视了也不恼怒,反而颇有兴趣的打趣了一句:“这么大的雨,不知谢公子要怎么走?”
“怕不是还要回去吧。”
“扑哧”一声,还没等谢榕说话,姑娘的轻笑就从旁边传来。
许胜闻声瞪了宋怡一眼,后者笑着捂上了自己的嘴巴。
一旁的胖男人也适时开口,劝导道:“谢公子,你就跟我们在这呆着吧,要不是雨这么大,我们也不至于赶路赶到一半停下来,在这里歇脚。这雨连我们这些习武之人都受不了,更不要说你这样的大少爷了。”
“多谢好意,”谢榕对胖男人笑了下,“只是我还有必须回去的理由。”
那坚定的视线和绝决的态度都在昭示着他的决心。
宋怡盯着谢榕看了一会后,突然有些脸红,佯装咳嗽一声后,赶紧移开视线,也不再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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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大雨之下, 即便谢榕戴着斗笠穿着蓑衣,也还是被雨水浸透了身体,冷空气让他身上的温度骤然降低。
可即便是如此恶劣的天气, 也无法改变他的想法。
谢榕骑着宋怡牵来的马, 义无反顾的冲进雨幕之中,身影挺拔, 虽然清瘦却并不羸弱。
宋怡看着谢榕的背影, 沉默了许久,喃喃自语道:“胜哥,他…看起来和我们之前见过的那些公子哥都不一样。”
许胜沉默了片刻,也点了点头, 没有否认:“嗯,胆子是要比那些废物大些,不过都是一样愚不可及!明知这条路有多危险却还是要走。”
宋怡不同意, 反驳道:“我倒是觉得他聪明又冷静。”
少女咬着嘴唇道:“谢公子这么急着要回去,一定是为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或者是为了必须要做的承诺呢?这样看来,他应该是个有情有义……或者就是看重承诺的人!”
许胜冷哼了一声, 眯起眼睛看着谢榕逐渐远离的背影:“你这才刚见过他一面, 就这么上赶着为他说好话了……可见这小子迷惑人心的手段有多厉害。”
“我哪有。”
姑娘还要狡辩,却被一旁的王牛打断,胖男人的脸上笑得开朗:“这有什么,小怡要是喜欢, 那三哥就把他给掳回玄风山,让他给你做压寨郎君好了。”
宋怡脸色一红, 瞪了胖男人一眼:“三哥, 你能不能有点正经事!”
“哈哈哈, ”王牛拉着许胜, 一脸稀奇的指着宋怡道:“大哥你看,小妹居然脸红了!真是了不得啊……不行,趁着那人没走远,我先去给他掳回来得了!”
王牛说着就要转身骑马去追人,宋怡连忙拉着这位莽夫不让走。
许胜看着两人推搡的模样,只感觉一个头两个大:“够了!”
两人同时停止了动作。
在玄风山上,只要许胜一瞪眼,除了他们师傅之外,没人不害怕。
王牛和宋怡自然也不例外。
“大哥……”小姑娘弱弱叫了一声,王牛则维持着要出发的动作,有些懵的看着许胜,不明白自家大哥为什么突然就生气了。
许胜叹了口气,没搭理王牛,而是看向了宋怡:“小怡,天底下的男人那么多,你要是真想嫁人了,就让你二哥给你介绍几个好的,他认识的人多,看人的眼光也准,总归不会让你吃亏。”
宋怡一开始或许是真的不想让王牛去追人,但现在听了这话,心里却有些委屈:“大哥,如果我就想要他呢?”
风声和雨声喧闹不停,小姑娘的下巴扬起,看起来很不服气。
她宋怡从小也是被玄风山上的众人宠着长大的,还没受过什么委屈,山上追求她的男人那么多,可是她一个都看不上,她不喜欢那些鲁莽大字不识的男人,相反,她喜欢那些举止文雅清贵的书生。
谢榕是她从前所不曾接触过的类型,而她正好被这种不同的气质所吸引。
许胜无奈的把王牛拽开,而后认真道:“他是谢家的少爷,是公主之子!”
他自小流浪,见过的事情比王牛和宋怡这种从小在山上长大的孩子多太多了,他们玄风山或许在江湖之中独占鳌头,可以称个霸王,可若是和谢家、和整个官府相比,实力还是赶不上的。
不然他刚才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把谢榕放走。
说到底还是担心会被对方报复罢了。
谢家人的报复,他们没有实力,也没必要承担。
宋怡的性子虽然单纯,但并不是个傻子,她能听出来许胜的话中之音,却依然觉得不服气。
“大哥是觉得我配不上他?”
许胜叹了口气,对这个他一向疼爱有加的妹妹到底还是说不出什么责备的话,只能劝道:“大哥的意思是他不适合你。”
姑娘的杏眼瞪得老大,眼中隐约有雾气朦胧,她攥着拳头在原地站了一会,最终还是瘪着嘴唇,气鼓鼓的转身走开了。
许胜见状也没有出声拦阻,只暗暗叹了口气,目光看向了远处连绵的山峦,不知所思。
谢榕并不知道宋怡的少女心思,他一路往军营赶,路过的水沟已经变得浑浊,这正是泥石流即将爆发的预兆。
暴雨裹挟着狂风直往人的面门扑来,路过村庄的家家户户全都大门紧闭,空荡的院子里,连一只牲畜也无,地里面的庄稼因为涝灾被大面积淹没,松散的土壤被水流冲击得四散开来,混杂在水中,将雨水染混。
天灾加上战争,早已让豫州百姓苦不堪言。
隐藏在喧嚣雨声中的,甚至还混杂出了女子挣扎和哭喊的声音。
谢榕手中缰绳勒紧,听声辩位,很快弄清除了那声音的来源。
雨水从他的脸上滑落,谢榕整个人都被寒意侵蚀,可却抵不过那惨叫声更让人感到寒冷。
那是一股让人共情的心冷。
有父母的规劝声:“妮儿啊,爹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你跟了他们……那就是救了咱们全家……”
有苍老男人的不屑吼声:“他娘的,老子看上你是你的福分,要不是老子,你以为你们一家人还能活?早就饿死在这大雨天里了!你们吃了我们兄弟这么多粮食,难不成还想不认账不成?”
很难想象这是一位母亲能说出来的话。
谢榕手中攥得很紧,嘴角绷成了一条直线。
雨势越来越大,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灾情,此时距离军营不过几公里,再坚持一下就可以赶过去,拦住张枫和周子齐的计划,把他们平安带出来。
可姑娘的惨叫和哀嚎声就在咫尺,让人如何能做得到无动于衷?
在雨水的冲刷之下,天地一片空旷,整条路上,除了谢榕之外再无一人,他孑然一身,好像无处可去的孤家寡人。
姑娘的声音在雨滴的掩盖下逐渐消失,像是认命了一般。
谢榕的手掌攥紧了又松开,终是于心不忍,调转了方向。
那两个男人此时正拉着一位十几岁的姑娘往外走,姑娘的身边除了父母之外,还站着一个沉默的男人,对方眼中满是不忍,却还是乖乖站在老夫妻身后,一言不发。
谢榕的马停在几人身前,斗笠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露在外面的下巴棱角分明,高大的身影在雨幕中显得修长好看。
按着姑娘的两个男人都是上了年纪的,那两双手此时正不安分的在姑娘的身上游走。
他们每动一下,那姑娘的眼神便绝望一分,乌黑的瞳孔失了光彩,宛若折翼的飞鸟,只是苟延残喘罢了。
“大爷……您这是有事?”
几人虽然对谢榕的身份不明,却还算有眼力,认得出他骑着的骏马和身上的华服。
于老头一眼便看出眼前人的不凡之处,心里暗骂对方坏他好事,面上却装作一副和善模样:“这是我新娶的婆娘,刚才闹了别扭,才让她跑回了娘家。不过现在已经哄好了……还请您让让路,让我们过去?”
哄好了?
谢榕看着他们那双作乱的手,面色黑沉冷峻,眼中一片冰冷,“松手。”
他急着赶路,也就没和他们废话,从怀中掏出五两银子丢给对方。
“放开这姑娘,拿着钱走人。”
姑娘的眼中骤然迸发出了光彩,像是不敢相信一样,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盯着谢榕看。
老头子按着姑娘的手又紧了几分,他将钱揣进了怀里,眼底却满是恶意:“我要是不放呢?”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谢榕湿透的衣襟,仿佛那里面有什么世间难寻的宝物一样。
谢榕嘴角笑意嘲讽,修长的手指扯动缰绳,烈马随即跟着嘶鸣了起来,那双有力的前蹄直直朝着老头子的胸膛踹去。
“啊——”老头子吓了一跳,连忙将身旁的姑娘推了出来。
姑娘大惊失色,眼看着就要被马蹄踹到,谢榕却扯住了缰绳,马蹄又安安稳稳的放了下来。
站在一旁的老夫妻早已被这一突然的变故吓的苍白了脸色,谢榕将视线落在他们身后的男人身上,问道:“你是这姑娘的哥哥?”
男人嘴唇蠕动,点了点头:“是。”
谢榕蹙眉看了他两眼,叹了口气,敛下眼睑思索片刻之后,手指探入怀中,下一秒,几枚闪着银光的飞镖被甩出。
两个贼心不死,想着等谢榕走后再卷土重来的老头子当场倒在了地上。
“这飞镖上面浸染了毒素,一月之内,我还会途径此地,届时,若是这姑娘完好无损也就罢了,若是你们还敢再强迫她,就不要想着我会给你们解药了。”
毒素发作,两人倒在地上哀嚎不止,却没有力气说话。
谢榕见状也不停留,给姑娘留下了些银子,和一个象征着身份的令牌之后,便匆匆离去。
他走后,一直躲得老远的老夫妻这才战战兢兢的走上了前,老妇人哭着道:“我的妮儿啊……都是娘不好,跟娘回家……咱们回家啊……”
可惜她的话还没说完,姑娘就攥着令牌,转身跑进了房里,连一眼都没有多看他们。
再次启程,谢榕的速度比方才还有更块了些,刚才一直精神紧绷没有察觉,可谢榕此时却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发烫,脖子被刀磨破的地方也泛着丝丝缕缕的痛意。
眼见着就要到达目的地,谢榕的心却跟着悬了起来。
因为他听见了西荣国士兵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