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室外的世界冬天达到了可怕的零下四十摄氏度,即使是夏天也仍旧是可怜巴巴的零下二十度。低温病毒、动物变异,极端环境令体质和战斗力相对孱弱的向导数量急剧减少,亚洲人类基地“温室”建成的那一天,中心塔登记的向导数量只有少得可怜的六百零一位。
六百零一貌似不是多么悲观的数字,但其中有一大半都是已结合向导,单身向导只有一百八十个,多悲观,多可怜。
已结合向导不能再对其他哨兵进行精神梳理,他们的向导素自然也不能再被其他哨兵当做镇静剂使用。
年轻的、单身的哨兵们,在外跟变异兽厮杀整整一天,回了家连个调节室都约不到,领取向导素的窗口摆出来鲜红的“今日已领完”,只能深吸一口气,自我安慰似的压下体内的躁动,装作自己并不需要一个陌生的向导来为自己调整紧绷失调的五感和一团乱麻的情绪。
“少将,我想您不需要给年轻的哨兵们太多同情,中心塔已经在尽可能优化调节室的预约制度,相信不久后每个人都可以分批次、按频率约到调节室。”
李迎的耳机里突然传出来一道冰冷的男性机械音。
而他好似已经习惯似的,做了个耸肩的动作,说:“我认为你在分析人类的情感这方面有所欠缺,严格来说,我没有同情他们,我只是担心这会导致亚洲战区的战力减损。你知道,一个哨兵能不能把在健康的状态下,把自己的能力最大化发挥出来,这是至关重要的。”
“我想是的,在这方面我确实有所不足,我已经将您的解释纳入数据库,谢谢少将。”那道声音虽然没有一丝情绪可言,可谓冷酷无情,可总觉得它有些愧疚。
向日葵班是整个中心塔最像地球的地方,园区外有一小片向日葵园,向日葵这种植物代表着对太阳的虔诚追随,大概是此等境地的人类最大的精神寄托。
而它同样很好繁殖,种下一株向日葵可以收获更多的向日葵种子,这是在资源匮乏的今天,少有的可谓源源不断的“资源”。褐色的花盘辨不出太阳的真假, 盲目地深爱着中心塔上方的恒温灯,含情脉脉昼夜不停地注视着它。
从向日葵园再往外走便是中心街道,宽敞的大路两旁没有行道树和灌木丛,只有奇形怪状的各色石雕。这个时间街上有参加劳作的平民,李迎没有穿军装,平民们看不出他的军衔,淡漠地从他身边路过。
李迎站在路边,看见远处一辆黑色皮卡疾驰而来,冲他“滴滴滴”地连按三声喇叭。李迎招招手,高速行驶的黑色皮卡猛踩刹车停在他面前。
“李迎。”李迎上车后自报家门,以防年轻的士兵认不出他。
开车的是个相当眼生的哨兵,他看着李迎紧张到说不出话来,只憋出来一句干巴巴的“长官好”。好在李迎相当善解人意地挥挥手,先开口:“走吧,抓紧时间。”
年轻哨兵大声喊出来一声“是”,一脚踩下油门。
皮卡车在阳光大道上疾驰而去。
如孩子们所言,温室里有五个太阳,他们永远不会担心黑夜到来。
五盏恒温灯悬在温室上空,将人类基地的温度保持在十摄氏度左右。源源不断的能源充进恒温灯里,头顶的白光亮成一团模糊的光晕。
车子还没停稳,开车的哨兵不安地在座位上扭了扭身子。他皱着眉,呼吸无意识间粗重不少,似乎被什么扼住了喉咙似的,不安中带着控制不住的烦躁。他谨记着自己接来的是少将级别的大人物,所以硬逼着自己笑出来,弓着肩膀对后座的人说:“少将,到了。”
后座的人没有说话。
哨兵快要忍耐不住了,他感受到了强烈的情绪,躁动、崩溃、愤怒、压抑,从他身体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破坏的本能,情绪像是一个血口大张的怪物,马上就要把他吞噬掉了。与此同时,还有不知从何而来的抱怨和怒骂,这些声音分明不是眼前的,却被听觉高度敏感的哨兵捕捉了个完全。
这太糟糕了,他已经半个多月没有约到调节室了,他深知自己的精神濒临崩溃,这股自责和无助更加让他无所适从,只想着发泄愤怒和不满。
但,猛然间,他就像是被一双温柔的手,不着痕迹地狠狠推入无比安静,无比舒适一片云里。
他缓慢地下坠,被云层柔和地托起,这突如其来的改变让年强的哨兵甚至有些茫然失措。听觉和视觉是最直观的感受,过载信息量带来的超负荷潮水般褪去,他愣愣地握着方向盘,身体还保持着弓着肩膀的谦卑姿态,这种感觉就像是一条快要干涸的鱼扎进清澈的湖水。
呼吸平稳下来,那所有骤然涌入的情绪全都烟消云散,只剩下平和满足。
莹白色的精神触丝还没有来得及完全收回来,它们方才连接到了哨兵的精神网,默默地将失控的指标一一拨正,等到那张精神网呈现出完全的稳态,才缓慢地收回,收回李迎指尖。
李迎笑着开口:“擅自帮你调整了一下五感,顺便把你的情绪调回了健康状态,不介意吧?”
年轻的哨兵愣了半晌,这才反应过来,脸上骤然升起一大片红晕,他激动到简直想对李迎立正敬礼,连忙说:“当然不介意,呃我是说,谢谢少将,谢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