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后温声道:
“多亏封离神君了,可有受伤?”
“未曾受伤,”封离神君拱手答,“在下实力不济,能够退敌,靠的乃是昊天帝君的威名罢了。”
站在外圈的伏曜又哼了一声。
“什么威名,真这么厉害,就该自己亲自迎战,把须弥仙境打怕了,他们今后自然不敢再来进犯,每次都这样轻轻放过,算什么帝君……”
他声音并不大,但在场众仙哪个不是仙力高深,他那几句嘟囔大家听得一清二楚。
“太子殿下,慎言。”
濯缨小声道:
“昊天帝君身为帝君,牵一发而动全身,真的亲自迎战,事情就不好收拾了。”
伏曜才不管这些。
人家长生帝君就不是帝君了?他怎么就能想动就动呢?总是说什么大局,他看不明白,他就知道须弥仙境的人欺负他们上清仙人,身为帝君却不敢迎头痛击,他看着就憋屈。
昊天帝君听了数百年他亲儿子对他的牢骚,这几句根本不算什么。
他装作没听见,继续道:
“长生帝君此番亲自出面抢人,与上清算是正式撕破了脸,今后我们上清与须弥仙人打交道时要尽可能小心,我担心他们已经暗中有些图谋,恐怕会对我们上清不利。”
众仙点点头。
文昌星君叹了声气道:
“这些年来上清与须弥的冲突愈发激烈,前些年上清忍一忍倒还好说,但现在两位公主……一个干掉了青溟真王,一个干掉了停云帝子,须弥没反应那才真奇怪了。”
伏曜一听,道:“文昌星君什么意思?这是怪濯缨不该杀青溟真王了?”
文昌星君立刻否认:“我没有,我可不是这个意思,青溟真王作恶多端自然该杀,至于停云帝子嘛……”
虽然也有不少心机,但到底没有滥杀无辜,就这么死在了赤水昭粹的手里。
关键是,赤水昭粹前世是他们上清天宫的人,流光轮也是他们上清的神器,须弥要将这笔账算在他们头上,上清也只能认下。
天后轻叹一声,微微阖目:“此事起因,是我监管流光轮不力,应……”
“天后娘娘。”
濯缨突然出声打断:
“天后娘娘若要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那就先责罚我吧。”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皆落在濯缨身上,昊天帝君有些意外:
“你?这与你有何关系?”
“因为我早就知晓此事,”濯缨抬眸望着天后道,“赤水昭粹利用流光轮逆转尘世,但不知是不是天道疏漏的缘故,这一世重开的时候,我仍然记得前世之事。”
一旁的谢策玄朝濯缨投去了复杂的目光。
有关前世的话题,他一直没有主动同濯缨提起,就是因为他前世虽与濯缨并无太多交集,但也听过她前世的死讯。
她死在荒海的政斗之中,四海引以为喜事,无不称快。
如果她一直记得这些,也难怪她刚入上清天宫时是那副忍辱负重,一定要在上清天宫站稳脚跟的模样了。
但此刻,她将这本该只有她一人知道的秘密全数坦白,只为替天后分担她的自责。
“要是我那个时候就向天后娘娘坦白,或许赤水昭粹不会有第二次重启流光轮的机会,这世间也不会遭此动荡,所以,若要论罪,也请将我一并论罪吧。”
天后望着她的目光漾开几分欣慰,欣慰至少这一世养在身边的孩子一心向她,但更多的却是怜惜。
她已知晓她前世在荒海所发生的那些事。
这样一个聪慧的、好学的小姑娘,被孤零零地丢去荒海,不得不被人利用,也不得不为人出生入死,付出信任,最后却落得那样一个下场。
她从前就有些疑虑,不明白她那股一定要变强的决心是从何而来,如今才终于明白——
死过一次的人,怎能不珍惜生的机会?
“好了,”昊天帝君出言道,“你说与不说,都改变不了这个结果,错不在你——至于论罪,看守流光轮也是我的职责,我也得罚。”
谢策玄笑吟吟插嘴:“那我们天王殿也有罪,守卫天宫,乃天王殿分内之责呢。”
清源神君也沉声道:
“督察府监察群仙,未能及时察觉赤水昭粹的问题,督察府也有失责之处。”
“既如此——”司禄府的文昌星君咳了两声,斟酌开口,“本君觉得,就罚去帝君与天后今年的仙俸,以作惩戒,如何?”
不等天后开口,众仙连连赞同,顺便提议把扣的仙俸拿来给大家加薪,将此事就这么揭了过去。
天后摇摇头,有些哭笑不得。
趁着众仙七嘴八舌讨论加薪之事时,濯缨感觉到有人隔着衣袖,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指。
偏头望去,正撞见谢策玄垂眸着看她,眸色明灭,似有什么话想说。
濯缨便问:
“这么瞧着我,想说什么?”
没想到一贯有话直说的谢策玄这次反倒犹犹豫豫,挪开视线道:
“没什么。”
濯缨有些不解地瞧着他,想了想,自觉猜到了他的想法,于是伸出一根手指,与人群无人注视处勾了勾他的小指。
少女的手指柔软纤细,轻勾了一下便松开。
谢策玄:!!
她主动跟她勾手,那下次是不是就可以牵她了?
谢策玄的思维这一滑就滑得老远,也不知联想到了什么,耳尖瞬间飘起一点绯色。
站在他身侧的伏曜看着他的耳尖,不明所以地问:
“你热啊?”
谢策玄向他投去一个高深莫测的目光。
“啧,你懂什么。”
伏曜:?神经病。
关于须弥仙境的问题,上清的态度已明确,然而殿内众仙再议到娲皇宫时,却有些拿不准。
这个问题很关键,届时若真有冲突,这个娲皇宫,到底是敌人,还是……
天后思忖片刻,道:
“不必将娲皇宫视为的须弥仙境的同党。”
有人道:“可娲皇宫女君与长生帝君育有一女,而且,今日这二人一同出世,并非巧合,恐怕,即便不是同气连枝,也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天后对众仙道:
“娲皇宫若协助须弥仙境与上清为敌,便是敌人,若只是旁观,便不去理会……娲皇宫虽避世隐居多年,但实力深不可测,如非必要,不要与娲皇宫为敌。”
濯缨瞧了天后几眼。
天后对娲皇宫,似乎颇为了解。
待理清须弥仙境与娲皇宫的问题之后,万象殿合议的最后一项,便是要如何处置赤水昭粹。
清源神君将她的罪状一一列出,濯缨也是到此时才知道,昭粹当初为了顺利盗走流光轮,竟然不惜给天后下药。
“……她犯下重罪,害死无数人的性命,还议什么,处死便是。”
少女冷清嗓音响在万象殿,引来众仙回眸。
文昌星君有些无奈,提醒道:
“濯缨公主……昭粹公主的腹中可还怀着一个孩子呢。”
“那又如何?”濯缨没有丝毫怜悯,“有这样一个愚蠢的母亲,和那样一个无情的父亲,不将这个孩子带到世上,也不失为一种仁慈。”
众仙:“……”
好像有点道理,又好像很没道理。
上清天宫天规森严,法条众多,不只有约束仙人的律法,也有保护凡人的律法,光是这个孩子如何处置的问题,万象殿就大有一副要辩个三天三夜的阵仗。
濯缨从前虽也是主持过定法的人,但事情涉及昭粹和天后,她很难保持公正,便自觉地没有参与。
只不过她心头还惦记着一件事,视线在周围环视一圈,忽然问伏曜:
“时韫去哪儿了?”
伏曜答:“她说功课还没做完,回去赶功课,就不来万象殿了。”
濯缨眯了眯眼,心中的疑问已有了一个答案。
问天台云雾缭绕,如一座高耸塔楼,伫立于督察府的最高处。
万象殿辩法辩了整整四日,昭粹也就在问天台待了四日。
她仙力低微,并未辟谷,督察府每日倒也安排了人给她送饭菜,虽不是她爱吃的,但灵米味道比荒海的米更香,被子虽然不够厚,但也不至于冻着她,对于已经在荒海过过苦日子的她而言,没什么可不满的。
只是想着自己即将迎来的审判结果,她心中到底还是有几分忐忑。
叶时韫就是在此时来的。
本就是该用午膳的时辰,她手里拎着从扶桑学宫提来的食盒,落在昭粹面前时,她的脸色带着几分茫然。
“你……”
“被褥是以前与你同住的月英仙子给你的,问天台风大,说你怕冷,这套裙衫是织女姐姐送你的,听说你回来的时候衣裙都破了,让你换上这个,这个食盒里的饭菜……督察府的饭菜清淡,你吃不惯,就给你带了些你爱吃的。”
叶时韫已同督察府打过招呼,暂时解开了结界,将东西都给她送了进去。
她自己则待在结界外,并未进去。
昭粹看着她送来的这些东西,眼里又涌出雾气,但很快又被她眨眨眼忍住。
她微抬下颌,对叶时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