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钰接收到他的眼神示意,开口道:“……他不是细作,他偷了北霜军略图,来投诚的。”
这话一出,张将军白了的脑袋都扭了过来。
案桌前,程敬执笔,将那军略图画了出来。
“白虎山,此处易守难攻,他们原先想着佯败,引得戚钰来追,将人活捉,来与郢朝和谈。”
戚钰身份贵重,长公主的幼子,官家的亲外甥,用他威胁郢朝,多半是要割让城池。
张将军又哪里想不到?
越是明白,越是后怕。
这金疙瘩在他这儿出了事,他怕是得吊死偿命。
“这军事图,可以换我活命吧?”程敬将笔搁在一旁,小心翼翼问。
“真与假,张将军自会奏禀官家,官家论功行赏,你的生死,我管不着。”
程敬啧了声:“三哥真冷漠。”
榻上的戚钰默默翻了个身。
蠢蛋。
王观分明是气他呢。
不知是不是碍于戚钰,王观倒是没再将程敬关进牢里,而是让他在帐中伺候伤者,除了登东解手,不可踏出营帐半步,帐外自也有护卫把守。
戚钰瞧他要走,倒是问:“你去哪里睡?”
王观:“还有些事需得吩咐,你歇着吧。”
他说着,脚步欲转,忽的又停,僵着脖颈回头解释道:“你睡梦中那句,哄你的,没想穿你那件大氅。”
戚钰原还莫名,等他掀帘出去,忽的反应过来,恨不得将床上软枕砸他那张俊美无双的脸上,“想得美!”
转念想到梦中之事,顿时又蔫儿了。
不配穿的是他才是。
程敬立在旁边,抱臂眯眼打量他,“怎么个事?他与谢蕴成亲了?”
戚钰幽幽抬眼,“你说,你射我那三箭,我要怎么谢你才好呢?”
程敬:“……不是与你说过了?怎还记仇呢?”
戚钰:“哦,崔芙不喜欢你。”
程敬:“……”
操!
诸将议事到夜半,忽的号角连营。
“北霜人攻城了!快去禀报将军!”
戚钰从睡梦中惊醒,迅速下床去穿盔带甲,刚拿起,被一只手挡下了动作。
程敬打着哈欠从被窝里坐起,“你伤还没好。”
戚钰皱眉道:“北霜没了营帐粮草,此次定是出了全部兵力,士兵且带伤上阵,我为将军,怎能不身先士卒?”
他没说,若是按程敬昨日所说,定会有人诱他往白虎山去,而那人,不出意料,该是乌尔济。
他将计就计,若是能将乌尔济活捉于白虎山,郢朝不管是继续攻打北霜,还是和谈,皆是占了上风。
程敬哪里不知道他如何想的,手指一翻,将那银甲抢了来,“你的伤赖我,给我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呗。”
他边说,边将那银甲往自己身上套。
戚钰尚且没反应过来,“你去?”
“不就是捉个乌尔济吗?他身边几员虎将,自恃功高,早就不愿听他调遣了,如今身边只剩一位得用的,今日诱你往白虎山去的,只能是他。”
“你不怕他将你认出?”戚钰皱眉道。
“天色这么黑,我装你还能装得不像?”程敬边说边穿,又叹了口气,“也不全是为你,我需要一个战功,堂堂正正的回邺都。”
戚钰心口一紧。
帐帘掀开一道缝,那道身影拿着他的长枪出去了,灌了些凉风进来。
主帐内,王观听见程敬要替戚钰应敌,眼皮狠狠一跳。
张将军显然也很是猝然,询问的瞧向王观。
帐中几人,若论亲近,也只有被一口一个‘三哥’的王观了。
众目睽睽下,王观思忖一瞬,问:“我如何信你?”
程敬耸了耸肩,唇角带着几分笑,依旧是那副混不吝的劲儿,“我身无长物,三哥要什么?”
他说着,思索一瞬,不情不愿的从靴子里揪出两张银票,“就这么多了。”
王观:“……”
他只瞥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更别说伸手去接。
帐中凝滞的气氛忽变得有些好笑。
众将垂眼抿唇。
程敬啧了声,将那枚贴身藏着的私印拿了出来,“喏,这个。”
私印有些旧了,不知是用的年久,还是时常被把玩,但瞧得出来,是他心爱之物。
王观伸手接过,“我给你两千人马,若你敢存异心,害得他们性命——”
话未说完,程敬忽的掀袍跪下,拱手拜道:“必不负,君之意。”
众将出帐,率兵迎敌。
程敬随在队伍尾巴,将出帐,忽的回头,火光勾勒出他含笑的眉眼。
“三哥,那私印可要替我保管好,回来我可是要用它去提亲的!”
.
戚钰蹲在营帐外,看着大军出城。
一将功成万骨枯。
他不需要功绩,他只想这一战,少伤亡,多凯旋。他想,程敬能堂堂正正的回家。
营地倏然冷清。
戚钰起身,想去城墙上帮忙,被回来的王观拦下了。
“做什么去,喝药。”王观端着药碗过来道。
戚钰目光垂落,忽觉喉咙里似是塞了两团棉花,闷得人喘不上气。
王观瞧他不接,道:“营地里没有蜜饯。”
戚钰摇摇头,满脸苦涩,“我能喝两碗吗?”
王观:“……”
那一箭莫非是射穿了他的脑子?
玉门关外,烽火连天。
狄人雪地里休整一日,人困马乏,全凭一条命吊着。
郢朝士兵却是睡得饱,吃得好,油光满面,厮杀有力。
就连十三卫都能立个火烧十三鹰的大功,他们也能!
武将征战沙场,拼的便是性命。
成则封侯拜相,满门荣耀,败则马革裹尸,亲人垂泪。
程敬没有后者的牵绊,但想豁着性命去拼一个前者。
她那般胆小,他稍靠近些,她便往后缩,哪里担得住兄弟阋墙?
他可以不是程敬,但他想是她的夫君。
郢朝将士今日忒猛,二更天时,狄人便已节节败退。
正如程敬先前所说,哪里需要佯败,狄人是真败。
张将军下令:“追!”
程敬□□马倏地调头,带着两千士兵朝西南方向冲了出去。
夜太黑了,厚雪泛着星星点点的光,耳边尽是自己的呼吸声。
乌尔济驾马飞奔,与身侧的将领使了个眼色好,后者点头,率一队轻骑往另一侧去了,马蹄声响彻峡谷。
少顷,身后追兵至。
程敬耳根稍动,给身侧副将打了个手势,后者颔首,率一半人马,瞧瞧往一侧去。
“将军,此地狭窄,恐有埋伏!”
程敬的声音清朗:“乌尔济败退,身边只剩残兵,怕他作甚?今日本将军定要取了他首级!”
峡谷静悄悄。
雪地里,屏气凝神,眼瞧着那队人马进入峡谷。
稍片刻,忽的雪崩石落,堵了身后来时路。
一道声音从山腰下,“放箭!”
如瓮中捉鳖,前面峡口,有人率兵杀来。
“将军!”
程敬:“喊我做甚?杀啊。”
他语气轻飘,好似不以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