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年纪大且颇有名望,没有 ppt 展示,直接夹着书开讲,所有知识点都过时不候。梁爽坐在底下,飞快敲着笔记。她来不及实时搜索要点,只能先把自己不懂的地方标粗。
明明才半节课不到,梁爽已经感觉自己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像是跑了一场马拉松。
这时后门轻轻响了一声,裴雪舟又轻又快地开门进来,无比自然在她身边落座。梁爽心中一动,但连头也不偏。
裴雪舟打开自己的电脑,低声道:“多谢占座。”
梁爽指尖停顿了三秒,很想犟一嘴说不是给他留的位置,说出口却变成了:“别客气。”
裴雪舟探头看了她的屏幕一眼,梁爽隔着眼镜片对上他的目光。裴雪舟欲言又止,把眼神挪了回去。梁爽继续打自己的笔记,像个合格的速记员,裴雪舟打开文档,再次飘过来一个眼神,梁爽无法视若无睹,给了他一个疑问的目光。
裴雪舟委婉道:“你通篇都加粗,不闹眼睛么?少标几个容易看。”
梁爽:“……”学分面前,梁爽放下了对裴雪舟单方面的迷恋,带着点咬牙切齿压低声音:“不是加粗,这些都是我有待搜索的知识盲区。”
说完她长出了一口气,实话已经说了,裴雪舟怎么鄙视她都可以,这门课她酝酿着要退掉,不然期末也许会挂得很难看。前途第一,其他乱七八糟的,都在第二后面。
裴雪舟反应过来,趴下去脸埋进胳膊里,好像是笑了。梁爽瞄他一眼,面无表情把又一个名词再次加粗标红。
裴雪舟给她发了消息:“沈教授的导论看过吗?”
梁爽打字飞快:“没有。”键盘声恰如其分传达她的愤怒。
裴雪舟给她发了两个文档过来:“书是沈教授自己出的,基本原理讲得很明白。这门选修是其中一条线的拓展。”
梁爽目光越过眼镜片,凝视裴雪舟片刻:“……抱拳了。”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裴雪舟人缘极好,待人礼貌,但他的平易近人中有疏离,梁爽自然觉察得到。她很知趣把界限框在课友的程度。
永远不主动迈出第一步,是年轻的梁爽跟世界相处的安全法则。
裴雪舟社团活动和校外实践多,经常会迟来,梁爽便把整理好的笔记发过去,变成二人心照不宣的默契。试听周过去,她最终没退掉这门课,依旧每个礼拜兢兢业业抱着电脑去做笔记。只是不肯叫任何人知道选这门完全不相干的课是因为裴雪舟。
如果一样东西未必能得到,那就连绮念也不要说出口。遗憾放在心底自有其珍贵之处,说出口就怕引来旁人怜悯。
回忆结束,时间拉回她的实习期。
刚到一个新环境,陆续有些校友会来加好友,互相拉进群。在一个大的系统里,每个人都想找到一些属于自己的小派系,尤其不同部门之间,更有打好关系的热情。社交关系里,“远交近攻”这个真理永远坚挺。
梁爽在校友聚餐时听了一些关于晋升的小八卦,主角还有几个她见过的小领导。八卦的中心思想是说他们升上去靠吸着手底下人的血。桌上都在感叹想要好前程除了靠自己,还得遇到一个仁慈的老大。她默默听了,没能把八卦里的人和她见过的对上。看到的人是一个样子,在八卦里面又是另一个样子。
但她知道事情开始变得不同,校园里的小组合作通常以期末为休止符,且不是人人都在乎成绩,亦有志不在此的。虽然大多合作过程中都无法避免龃龉,但矛盾总归不算太尖锐。而工作不一样,它是长线的,无法逃离的,每个人又都是目标明确的,中间有明晃晃的利益纠葛。工作内容本身是职场生活其中一个部分,但不是唯一需要放精力的。
整个氛围都是如此,晋升至上。除了把事做好,还有很多有待修炼的人际关系课题。梁爽只听旁人说来都觉得头皮发麻。
有个姑娘听了半晌很不耐烦:“真没意思。熬到转正晋升,也得好几年,要天天这么算计还过个什么?”梁爽侧头对她笑了一下,轻轻拿杯子碰她的杯子。这位说完之后约莫两周就请辞了,梁爽在朋友圈里看到她去了乡下做义工,晒得黝黑,素面朝天,穿着一双经历沧桑的帆布鞋,但笑得很开心。
梁爽有点羡慕这一份自在的快乐,可又十分清楚,这是自己绝不会走的路。转正之后薪酬丰厚,尤其毕业生难找工作的言论甚嚣尘上。她需要这份前途。有些人在这个过程里学会了抽烟,有些开始喝酒。梁爽把空出来不多的时间也用来翻译稿子做兼职,这是她安全感的来源。
梁爽自己花销不大,不过她家遇上拆迁,只有那么一套住宅,拿到的拆迁款在本地很难再买一套全须全尾的新房子,如果选换房需要补钱,家中积蓄拿不下来,左拼右凑也不够。
梁爽在收到第一个月的实习工资之后,跟自己兼职攒下来的钱并做一笔,给了她妈林翠女士两万。林翠的语气听起来受之有愧,一再强调说你可千万别亏待自己。梁爽颇有些痛快,既痛又快地说:“没有,我公司福利也挺好的,都不用别处买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