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光下的丝绵纸更显得透亮,窗前忽然经过一个影子,可见是吉时到了。
云鲤和周嫂子两人兴致勃勃守在门前,等着新郎君叫门。
果然,三短一长敲了两次又一长三短敲了两次,浪荡劲儿拿捏了十成十。幸亏喜娘也压着在楼下没上前来,不然少不了要被说不成体统。
喜娘不会在意成亲的人是什么身份,只要反了规矩,都是要被拿来念叨的。
“新夫人,随我走吧。”
衡沚按礼数朗声唤道,楼下的人听了皆是笑闹一片。
“坑!他肯定带了礼来的,你们不收白不收!”阿姀撑着下巴,眼睛亮亮地给云鲤出着主意。
既然得了新夫人的撑腰,云鲤也显然胆子大了起来,对着门外说道,“咳咳,新郎君,迎新夫人当作催妆诗两首。”
衡沚曲起的手指停在半空中,在门外静默了一会儿。
这婚仪本就是做给外人看的,刻意屏退了底下的人没让跟上来,不是说了直接给礼便成吗?
阿姀也愣住了,昨日云鲤可没说有催妆诗的流程啊?对上云鲤摸不着头脑的目光,半天没找到借口来。
两厢尴尬的局面下——
“那个。”阿姀只好一手捧着繁重的裙子,一手扶着沉重的冠,两三下跑到门前来,“诗就不作了,催妆礼可是少不了我们云鲤和周嫂子的。”
她的声音今日听起来春溪似的琅琅,着急起来珠玉叮叮当当,与寻常人家的小姑娘别无二致。
不过厢房是道糊纸的门,根本隔不住声儿。
堵在楼梯口的那几个听了,又同大堂内的人哄闹起来。
也不是谁不怕死,甚至还喊了句,“新夫人急着上门喽!”
衡沚倚在门框上,被闹得发笑。也不由得想逗她两句,“新夫人,竟帮着别人宰自己郎君?雪天难行,可别误了时辰。”
两个都要成亲的人了,隔着一道雕花门讨价还价,婚仪也变成了一笔阔大的交易。
云鲤和周嫂子也不知详情,还只当是什么小夫妻情趣,乐得跟着笑。
在阿姀高超的拉扯话术之下,云鲤和周嫂子最终一人得了两只金镯、封银十两,算作酬谢。
礼虽轻,但成婚讲究的是个热闹,两人立马见钱眼开地将门打开,把新郎君放了进来。
“祝召侯、侯夫人鸾凤和鸣,永结琴瑟之好!”云鲤乖觉,道了喜便去门口等着了。
衡沚驻在原地,他那新夫人就站在眼前,惊讶地睁圆了眼和他面面相觑。
门开了又关上,速度之快,将阿姀打了个措手不及。
“也,不必这么爽快就让他进来吧……”
话没说完,她手中就被塞了个小暖炉。
衡沚粗糙的指腹触碰到她的手腕时,尚能察觉到暖意。
暖炉的热气很快充盈四肢百骸,一下子就将阿姀带回了初见的那日傍晚——
阿姀那日身心俱疲,坐在马上没过多久便沉沉睡着了,再醒来时人还在衡沚怀中。
无所谓,没把他当活人看。
面前是个挺雅致的大门,匾上一字未题,只悬了两只黄澄澄的灯笼。灯下站了两女一男,男的明显是白天林中的衡沚亲卫。
几个人的视线灼灼地落在阿姀身上,仿佛她才是夜里最亮的那个灯笼。
“醒了吗?我这胳膊可麻了,一会儿掉下去怨你自己。”略不耐的声音适时从头顶传来,沉如潭水。
猛回头,衡沚正没什么表情地盯着她,阿姀立马松开他的手臂,从他怀里立了起来。
这睡觉非抱点什么东西的毛病,什么时候改得过来啊?
云鲤很有眼色地走过来,伸手递给阿姀,要帮她下马。
底下早就放好了马凳,可见这几个人看她睡觉,已经有些时候了。
站定之后,阿姀再回头看衡沚。
后者不自然地端着左臂,辔头一松,旋身从马上跃了下来,好轻巧的身姿。
他将那长刀一揣,作势要走。
抬腿迈了半步,似乎觉得哪儿不对劲,又退了回来。
“杵着做什么?”这处是衡沚的私宅,没什么缺点,就是门口风怪冷的。衡沚略一紧眉头,不晓得这又是演哪一出。
马有点灵性,没动。阿姀也没动。
她板着个脸,将一截白生生的手臂递到衡沚眼前,那眼神刀子一般。
纯银的链子打磨得很好,夜色里泛着点亮光,衡沚有些尴尬地闭了嘴。
身后的一老一少两个姑娘,见鬼似的看着云程,云程闭眼望天。
世子爷啧一声,意识到这番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从怀里摸出钥匙,哆哆嗦嗦地开锁。
就是手好像不太听使唤。
看他两三下怼不进锁眼儿的磨叽样儿,阿姀又一通无名火上头,“你快点啊!这风冷死了!”
衡沚咬着牙,尽力灵活地挪动左手,“不是说了手让你睡麻了吗,再叫一会儿给巡逻兵叫来把你逮走!”
语气不善,却下意识地侧了身,将风口堵上了。
那日被堵上的风口,和今日这个不由分说塞进手里的暖炉,似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个人擅于不动声色地雪中送炭,深交为挚友是最合适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