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武安帝驾崩,陈昭瑛正式成为皇后。
成了九五之尊,沈琮也算开怀了几日,没再找他们母女的麻烦。
可半年过去,宫中不断充盈美人,却仍不见人有孕。他又怒火中烧,日日在崇安殿中摔杯砸盏。
陈昭瑛被下了最后的通牒,她身为天子的郎君认为女儿不详,阻断了香火昌盛。
死,和送离皇宫,这两个选择便摆在绝望的陈昭瑛面前。
在一个雨夜,她将阿姀哄睡着,在西宫门的偏门,将女儿送给了已故礼部尚书的夫人崔氏。
自此至死再不相见。
崔氏无儿无女,守寡后便过着孤苦的生活,便对阿姀悉心教养。
直到阿姀十五岁时其父驾崩,阿姀被自己的皇叔召进宫中。
第一句话便是,“选一个嫁吧。”
地上丢着一本册子,上面是阿姀不认识的人,但来历却都很熟悉。
沈琮打压过的旧臣、贬斥到苦寒地区的罪臣,个个都对朝廷恨之入骨。
是热油锅、虎狼窝。字字不说杀,却处处都是绝路。
阿姀抬头问,“皇叔,我可曾得罪过你?”
新帝高高在上,哼笑两声,“侄女不曾得罪朕,朕就是见不得你快活。君要你死,你当如何?”
他们沈家的男人都很奇怪。
“我问他,可否有转圜的余地,我可以不做公主。”
回到这间狭小的屋中,繁复的喜服与昔日脱簪素服相较,也不过才一年有余。
阿姀平视着李崇玄,“他笑了笑说好啊,然后下令将我的侍女在永宁门外生生打死。对我说,不嫁便换个地方过活吧,先让这小丫头下去帮你打点打点。”
新帝玩笑一般却始终锋利的言语,阿姀直到现在都历历在目。
若不是崔夫人诰命在身,待阿姀逃出都城后,她也会是孤坟一座。
李崇玄听着这波澜不惊的语气,从未感觉到冬日如此寒冷。
“可……元宁,你毕竟是公主。”
“将军,只要一日没人发现我,我就可以一日不做公主,这是我的本事。”
只要你别上赶着检举我。
“我无意与任何人作对,我只是想活而已。”
短暂的沉默如洪水般将两个各怀心思的人吞没着。
良久——
“可这便是你嫁与召侯的理由?无父母之命,岂可自许婚嫁。”李崇玄死守着那点规矩,仍不肯松口。
阿姀心中嗤笑,我父母早投胎去了,凭谁为我做主?
眼看着拜堂的吉时要到了,再拖下去就更惹人怀疑了。
她开始转换话术,“将军和夫人一生恩爱,想必也是慈爱的父母吧。令爱若是迫嫁极北草原一生不得见,令夫人的身份,假使被书信一封呈上天子堂,又该如何?”
“你!”李崇玄气得背过身去。
“将军别急啊。罪臣之女,私逃公主,我和令夫人之间又有何区别呢?”阿姀说着,慢慢靠近李崇玄,宽袖中右手微动。
“元宁,你怎可如此不讲……”
话音未落,阿姀准确地捏住李崇玄风池穴,右手雪白的刀锋便抵上了他的脖子,刀尖所触,下有汩汩跳动的脉搏。
连珠玉璎珞,也只是轻轻拨动了两下。
似乎是没料到,小公主胆子如此大,李崇玄将他那被风沙浑浊了的双眼睁大。堂堂一个大将军,竟忘了抵抗。
阿姀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将军坐阵久了,便不常亲自披甲上阵了。秘密藏得久了,便也觉得高枕无忧了。
“衡沚现在就在门口,但凡你今日要揭发我,你夫人的身份也一并与我进都城。”阿姀的声音也如匕首一般冷下来。
“看看是将军的马快,还是恪州的鹰快?”
檐上飞过的第十六只鸟后,衡沚听到门框一声响。
是阿姀先出来的。
见她笑容依旧,心想是已经解决了。
谁也没有料到李崇玄的突如其来。
前些日子原州一直都有黄沙之灾,李崇玄忙得连衡启的过世都是派人来问候,更别说小辈一桩婚事了。
可他偏偏来了,看样子还一眼认出了阿姀。
公主再一次英武将他抵在了身后,衡沚空有一堆办法,毫无下手机会。
愁得在门口直叹气。
李崇玄面色难看地跟着出来。
走出去了一半,又踟蹰地退了回来,“那个,你小子的礼我的副将在摞在门口了。”又飞快地扫了一眼阿姀,丛怀中掏出个翠得要滴出来的镯子,“元……这个给你。”
这本是李崇玄买来打算送夫人的,此时半做讨好半做贺,递给了阿姀。
这成色,瞧着就贵得要命。
李崇玄爱妻,果然不是挂在嘴边说说。
阿姀笑眯眯地收下了,仿佛一起刀光剑影从未发生过,“将军走好,有空我定去拜见夫人。”
老头哼了一声走了,连口茶都没喝。
衡沚和阿姀并肩站在院子里。日头更高了一些,照在人身上有微弱的暖意。
化雪日冷,张口便见白气。
衡沚心中有疑,却没问。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阿姀将他的情绪一眼看透,摇头晃脑解释道。“走吧,去拜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