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他伸手入怀,摸出了一个不大的咖啡色玻璃瓶。摇一摇,发现里面只剩三分之一的药片,顾鸣转身走过去,将药片倒在了马医生面前:“这些,够救二伢子的命了吧?”
“嚯,还有存货!”马医生惊讶地看了顾当家一眼:“有这些奎宁,应该是没问题了。他这个是过敏性的,只要疟疾退了,过敏症状也就消了。”
手里攥着一个空瓶的顾当家,面无表情的从医务站走了出来。
摊开手掌,顾大当家咬牙切齿地盯着小药瓶,口中喃喃自语,忽而仰面朝天,像是在诅咒什么。
须臾,他扬起手臂,作势欲扔……然而下一刻,他又止住了动作,将小瓶揣回了口袋:“需得灌满鹤顶红还回去方解恨!”
……
巡查完前门和卫生所,顾鸣去了自家地盘。
来自太行的北方支队,分配到的营房在基地西南角。原本占用了好几间大通铺的人马,现在只用两间就都收纳了。
差不多有二十来人,躺的躺,卧的卧,正在铺上摆龙门阵。见大当家进来,大伙纷纷打招呼。顾鸣见到兄弟们,脸上终于浮起了正常笑容。就连左脸新增的刀疤都舒展开了。
挨个和兄弟们说两句,拍拍这个指指那个。最后,他干脆也上了床,掏出烟散光,一同吞云吐雾起来。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开饭喽……”随着一声亮喝,一个穿着白围裙的中年厨子,带着个徒弟,推开门,提进来了两桶午饭。
午饭质量是相当不错的。肉眼看去,雪白的暹罗大米,粒粒分明,隔着一截都能闻到那种热带碳水独有的香气。
另一个桶里,应该是番茄碎肉杂烩。漂亮的红色番茄块,白色的鱼片,还有其他一些原料,共同构成了香浓的浇头。
“哎呀,饿惨了,给老子盛上!”
见伙食进门,顾当家拍着手,身先士卒,端一碗米饭,然后浇上满满一铁勺浇头,大口刨起。
后面的好汉们,也陆续盛了饭,或快或慢地吃了起来。
一时间,屋里只剩下了咀嚼声。
突然,一个蹲在墙根的半大小子,莫名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对坐在铺上的顾鸣嚎道:“掌柜的,吃不下哇~”
“日蒙的鳖孙!”旁边一个满脸皱纹,顺带秃了顶的老头,伸手就是一巴掌,将半大小子的哭嚎打回了肚里:“年年遭灾年年逃荒,活下来的,哪一遭不吃两顿人肉?矫情个你娘!”
骂完,老头还不解气,指着少年人对顾鸣说道:“日囊求的,吃好肉还把嘴吃刁了!”
顾鸣放下了碗,看着这一幕,长叹一口气:是啊,吃得太饱,原来也出问题啊……
半年前,当太行群雄被神兵天降的骑兵团押解到天津号子营,所有人都绝望了。他们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无穷的苦役,还是热热闹闹的菜市口大戏。
谁曾想,饿了几天的好汉们,先是被荷枪实弹的军丁押进了大校场。之后,穿着马靴的军官,将顾掌柜单独拉出来,然后举着喇叭告诉他们:各位都算是曹大帅的人了。今天起,弟兄们要跟着你家顾掌柜,入曹大帅的大伙。
随着话音,被军官一脚踢倒的,是四散滚落的银圆箱。随着滚落的银圆,是一桶桶的白米饭,红烧肉。
饿了几天的好汉们,这一刻再也顾不上什么了。所有人眼光发绿,口中纷纷喊着:“入伙,入伙。”
就这样,一天三顿好酒好肉伺候了几天,简单开课讲了一些南洋知识后,几百名北方汉子就被塞进了船舱。
冒着黑烟的大船又稳又快。当好汉们再一次出舱时,已经到了上海滩。
在上海滩,依旧是好酒好肉三餐不断。养膘的同时,好汉们还被组织参观了上海棉纺一厂、上海造船厂、以及刚刚开始出钢的上钢一厂。
在上海滩修整了几天,再次被塞进船舱后,所有人的抵触情绪已经小了许多……壮观的千人机纺场面,以及那可怕的,巨型压机工作时的场面,砸碎了所有的杂念,所有的情绪,所有的不服。
再下来,就是广州了。
依旧是顿顿大鱼大肉。可这个时候,很多人的饭量已经变得正常,大块吃肉的场面反而少见了。
光怪陆离的广州,明明挂着大明的旗号,却已宛若敌国。
骄狂不已的年轻军官,一脚踩着大炮,翘起的大拇指指着背后宛若山岳的巨舰,轻蔑地对北方土包子们说道:“现在上大帅船的,也不算迟。冥顽不灵的,等爷爷们北伐那一天,连同崇祯小儿……归拢打包……一发弄死!……死!都得死!”
“服了服了。”
从广州出发时,大多数人都认怂了:出来混的,跟红顶白本就是常理。如今曹盟主势大,并伙一起做买卖也不寒碜……不就是砍几个不服盟主的野人交投名状吗?这活弟兄们拿手。
在暹罗,大吃大喝,最后养了一拨膘后,打头阵的二百好汉,在顾当家带领下,上船了。
事实证明,曹大爷的白米饭不是那么好吃的。
二百好汉下船当天,十停里就折了三停。
再之后,就是无穷无尽的厮杀。接着,海上出现了大风暴,然后是疫病和断粮……弟兄们当初养起来的肥膘,一盎司不少,都给曹大爷还回去不说,还搭上了百十条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