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低声痛哭,有人放声大哭。戚喻麻麻地看着他们,没什么感觉。
父亲的遗体在花堆中安静地闭着眼。
入殓师将他的脸化得很好,没有在太平间时那样的死气。明明已经死了,看起来更像是睡着了。
戚喻在一旁呆呆地想,自己将来去世的话,就不办葬礼了,找个人把她的骨灰撒进大海就行了。她死后,虞昭然会回到大海,她在大海里陪着他。哪怕他不想再见她。
她立了遗嘱,把自己目前名下一半的财产给了虞昭然,只要她死了,这些钱都是虞昭然的。
不过他应该不想要,海底用不到这些东西。
可如果他不回到大海,那他在人间这些就一定有用,够他挥霍两辈子的。
她也不知道能给他什么了,她只有钱能拿出来了。
起灵时,戚喻作为女儿在父亲棺木旁边跟随仪仗,最后看了一眼父亲的脸。有一瞬想的是赶紧结束吧。这些所谓的仪式她累了。她想回家把自己用被子蒙起来,不听不看,陷入昏迷最好,和这个世界断绝联系。
空荡荡的房子,空荡荡的未来。
一切成空。
父亲确确实实去世了,她的母亲永远成了一个谜。
她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什么来路?
永远没有人知道了。
唯一的信息就是父亲在她手中写的数字七。
七,戚,她名字的由来。
似乎母亲短暂的出现在人间,只是为了生下戚喻。
真的是这样吗?
未知的谜随着父亲带到地下,从此以后,除了戚喻,没人会记得这世上曾经还有一个叫七的女子。
真正的消失是遗忘,她短暂来过人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当年喻浩把戚喻带回家,喻家老爷子不是没查过喻浩口中的那个女子。
毫无结果。
当时猜测的是,这个女人不在现代城市,可能深山里世代隐居的族群。这样反而安心,排除了是那种拿子女做威胁无限要钱的疯女人。
大家族的掌权人心眼反而很小,防这个防那个,生怕别人对他造成一点利益损失。
他掌握了世俗上人类最需要的东西,钱。也毫无疑问,钱财是这世上最诱人的东西。可是临了死了,生带不来死带不去的,生前抱着这些东西疑神疑鬼不好好活,还有什么意思。
葬礼结束后,封哥留在葬礼收尾,戚喻借口身体不舒服先离开了。
她没有跟着仪仗队到火化场。她不想看着父亲完整的身体推进去,出来只是一个盒子。后面的事让家族的人去办吧。
戚喻回到家,蒙上头大睡一觉。
原先一直让她困扰的失眠竟然失灵,这次没有任何药物和酒精助眠,沾到枕头她就死一般沉睡过去。醒来后已经是第二天了。
手机上有几个未接来电,她也不在乎是谁打的了,也没有再打过去。已经没有最紧急的事了。再急的事也急不过生死了。
她醒来,偌大的家里只有她一个人。虞昭然经常将自己深埋水底,不逼他出来,见不到他的面。
这个家,其实只有她一个人。
封哥打来电话,告知戚喻董事长的葬礼相关事宜遵从之前的安排已经全部结束,董事长的骨灰也已经安置到家族骨灰堂。拍了一张照片给戚喻,大概能看出摆放的位置。按当地的说法,在骨灰堂和族人相聚叁个月,叁个月后墓地下葬。
戚喻交代后面的事他来跟就好。
放下电话后,不知为什么,她好像轻松了一些。
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停了,她也不想管了。一切都结束了。
她打电话通知试验室解散,公司总部那边准备让出位置,保留股份自己做撒手掌柜,酒吧那边等她走出来了再上手。
很残忍,吊着一口气的人终于走了对现生的人反而是一种精神上的解脱。
不是不痛苦了,往后的每一天只要想起来总会触动激烈情绪的开关。但是生活就是这样,死的人死了就死了,活的人还要活。
从喻浩去世以来,戚喻只大哭过一次,就是在太平间的时候。
原来自己没那么脆弱。
她擦掉脸上的眼泪。
该吃饭了。
饭桌上的菜已经齐全,她打起精神喊虞昭然,“虞昭然,吃饭啦。”
意料之内的没有回应,她低头盛饭,已经有人进到里面将虞昭然送出来。
她把碗放到他面前,扬起笑脸,“怎么来的这么晚?”
他坐下,拿起碗筷机械进食。
她还是像之前一样,给他夹菜,和他说话,一人的独角戏。
“虞昭然,你和我说说话嘛……你好久没跟我说过话了……”
“你有想吃的吗,我让阿姨给你做……”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我给你买……”
她声音渐渐低下去,“我爸去世了……本来我想带你和他见一面的……”
虞昭然眼珠颤动下,看了她一眼。
她眼睛执着的盯在饭菜上,没有注意到他看了她。
她不断往他碗里夹菜,几乎将碗塞满。
“你吃呀,怎么不吃?……”
他只吃自己夹的,不动任何她给他的。
戚喻脸抽搐了下,还是笑,“你可真挑啊,我给你的你都不要……”
“为什么不要呢?”
“你吃呀……”
她声音越来越怪异,好似走进死胡同没有路,被逼疯疯狂敲打墙壁的路人。
“为什么不吃?!”
毫无预兆的,她猛地将碗盘扫在地上,厨房里正在收拾的阿姨吓了一跳,差点把手中的东西砸了。
动静很大,她自己也没想到。死一般的静寂后,她怔了怔,嘴里喃喃,“抱歉……”不知道在跟谁道歉。
又给自己盛了一碗,手抖着端着碗往嘴里塞了几口米饭。
阿姨小心翼翼拿着工具过来收拾,把桌上倾洒的菜收拾掉,换上新的。
虞昭然渐渐恢复一些神智。
戚喻眼神发散,端着碗往嘴里塞饭忽然想起什么,把注意力转向他,“虞昭然,你怎么不吃了?你吃呀,这些菜都好好的……”
她执着于和虞昭然吃饭。吃饭是群体活动,是两人唯一有交集的时刻。
是一个家庭日常的集体活动。
曾经她总是忙她自己的,不论忙不忙都说忙。现在想起来,这两年除了重大节日,她几乎没有和父亲一起吃过饭。
遗憾不能再上演。她要和虞昭然相伴一生呢,每一顿饭都不能错过。
她继续给他夹菜,碗已经满了,溢出了,还在往上面放。
无处安放的示好,无处安放的扭曲情感。
虞昭然看着她的动作,一霎怜悯闪过。
他闭了闭眼。任由她做什么。
菜满到了桌子上,弄得满桌狼藉,戚喻终于意识到,自己不能再放了。
她慢慢放了筷子。眼神轻飘飘又诡异地落在他身上。
“不吃?”
下一秒,她猛地暴起,掀翻了桌子,噼里啪啦一阵响动。
“为什么!为什么不吃!……”
“为什么会这样……”声音又弱下去。
“都不吃是吧,都不吃就别吃了,这些东西不用存在了……”
“都不在了,都要离开我……都去死……”
她疯狂地砸屋里的东西,什么东西在她手边她扔什么,彻底撕裂强行维持的伪装。
虞昭然坐在原位置没有离开,阿姨们躲避着不敢靠近也不敢劝,等她结束。
不知是什么,玻璃材质的东西打在虞昭然的额头,她毫无所觉,发了一顿疯后,突然停下来。
一行血从他的额头缓缓流下来。
红地刺目。
她盯住那个伤口,上前一步捧住他的头,手还在抖,“你……受伤了……”
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
“我给你找药箱……”
“药箱呢……”她回头,眼神茫然,阿姨连忙找出东西送上前。
擦掉血迹,额头上的伤口不深,她心揪得很紧,“你不会……死掉吧……”
她舔舐那个伤口。直到血渍不见。拿起药瓶想要给他上药,虞昭然推开她,离开这满地的狼狈。
戚喻瘫坐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阿姨试探着上前询问,“大小姐,我们收拾下吗……”
她迟钝地回神,爬起来,去找虞昭然。
她看到他去了哪个池里,一进房就看到他人鱼形态倚靠在岸上的人工礁石上,房内四面都是玻璃,明明有充足的阳光,可还是让人感到冷。
“虞昭然……”
“虞昭然……你理理我吧……”
“和我说说话好不好……”
“我好想你……可你总是不理我……”她一边说一边流泪,凝视着他的侧脸。
“我什么也没有了,只有你了……”
连日来的硬撑终于在此刻破防,她一腔痛苦无人诉说,眼前人是她唯一心之所系,可他,也不愿意见她了。
原本她什么都不想失去,到最后什么都失去了。
“虞昭然……”
如今叫他千百遍名字,他也不会回应了。
“虞昭然,我求求你,不要抛下我,不要理我……”
“我求你……”
无处安放的情感寄托只能一厢情愿的地倾倒在他身上,一线悬命,只能他来承受。
眼泪好像永远流不完,她就算是真的哭干了眼泪,他也不会再给她一个眼神。
她哭得很累,垂着头,地面一小滩水,都是她的眼泪。
微凉的手覆上她的面颊。
戚喻缓缓抬起头。
他拇指动了动,擦掉她的泪珠。
戚喻一愣,喜极而泣,更多的眼泪掉下来,她想握住脸颊上他的手,胸口猛地一痛——
尖锐五指刺进她的胸口,陷进去一个指节深度。
一切静止,瞬时空白。
“啊——”
她激烈地推开他,将他狠狠推在礁石上,自己颓然倒在地上。
面上的眼泪和胸前的血齐流。
“你想……我死……”眼泪流的更凶。
他恨她,他恨极了她,他恨不得她死。
可是这是应该的。
没什么好抱怨的。
她闭眼,牙齿在打战,“我知道了。”
身体强悍的自愈能力开始发挥作用,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愈合,很快,胸口处不流血了,红色血肉凌乱地合在一起。
虞昭然垂着眼睫,掉下眼泪。
他的每一次心软都是踩在逝去族人逝去祖母的尸体上,他不该对她心软。他该恨她。
戚喻踉跄着站起来,失魂落魄地离开。
身后,是他跳进水里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