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官袍是深绿色,血淌到衣服上也看不出什么。
“可求问出什么?”扯着嗓子阴柔声音从一旁传来,三方士走下台阶,朝大太监吕禾行礼。
“荧惑守星,君父危矣。”
“那,可有破解之法?”宋徵神色认真地看向他,只不过余光诧异地瞥向姗姗来迟的二皇子宋规。
“有,须至亲至正之人以身换血,方可就君父于危难。”
此言一处群臣惊愕,连宋徵都旋即沉下脸来。谁人不知,至亲至正,太子的生母薛皇后乃董太后嫡亲姐姐的女儿,当年仍是安王的陛下与薛皇后可谓是亲上加亲。
“一滴血罢了,孤岂会吝啬至此?”宋徵看向愈来愈近的宋规。
正要动作时杨晟真骤然开口。“不知,微臣有些好奇,道长是如何占卜问天?凭何道长以一人之言而代天意?道长不过区区二三十载,又岂能压住天的福泽?”
“本道是圣人亲封三方士,莫非大人不信君父?是要忤逆君父?”
“呵,好大一顶帽子。”宋徵皮笑肉不笑地看向他,“来人,将这招摇撞骗之人拿下!”
“谁敢!”不待太子出手,二皇子立刻大声呵斥住他,“皇兄这是做何?父皇若知道长如此受你辱没,待父皇醒来时皇兄又,如何交代?”
他故意咬中这四个字,这段时间太子愈发猖狂,整个朝廷莫不成了他一个人的朝廷。可太子毕竟还只是太子,父皇未驾崩,东宫的位置指不定还有什么变动。
“孤自有交代,只是二弟一味地维护这个妖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二弟同这妖道有何勾当。”
正争吵间,一个太监急速而来,扯着嗓子大声喊道,“君父醒了!君父醒了!”
“君父醒了!”
奉仙殿前的众人皆是一惊,纷纷随着太子和二皇子赶到养心殿。三方士跟在二皇子的身后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你怎么了,子明?”察觉他脸色发白,唇无血色,宋珏挤开人群,关心询问。
“莫要管我,先去先去养心殿。”
圣人醒了可不是一个好消息,宋徵监国以来做了太多事,二皇子得意地看向那边的的太子等人。
只是还未走到养心殿,隔着很远的宫墙就听到了绵长悲恸的哭号声。接着是悠长浑厚的丧钟声。一声有一声,此起彼伏。
“妖道!来人,将妖道拿下,速速处死。”太子眼眶猩红,抽出了侍卫手中的剑指向三方士。
只是一时混乱,二皇子唇角勾笑,迅速隐没于人群之中。三方士也紧随其后。
看着人不见了,太子转身,和杨晟真对视,旋即吩咐了身边的亲卫,宋珏更是脱下了官袍,露出了里面的一身兵甲来。
其实圣人昨夜就断了气,太子故意隐瞒不报,用特殊的汤药吊住他的脉搏,才蒙骗过那妖道。这一切为的就是钓出二皇子的党羽。除去二皇子,他的皇位才能坐地稳妥。
二皇子刚出城,潜伏的士兵早已出现在了宫城门口。
可见无论今日圣人醒是不醒,二皇子都要强行逼宫。杨晟真站在城楼上远远眺望,只是他们早算出了今日这一招,才能及早做出准备。皇城的禁卫御林军,早已埋伏于何处,只等着对这群反贼一网打尽。
不过一会儿,兵刃相接,二皇子的兵马处处陷落,似乎无论在何处,他们都是腹背受敌,不仅有宫墙上的羽林军,还有外城的兵马纷至沓来。
穆广元意识到中计了,遥望宫城高处的身影,漆黑的眸中闪出一抹狠厉。他旋即脱去外袍,撕去假面,朝着城中而去。
他早就与珍儿约定好在永诚书肆会面。本以为随二皇子逼宫成功,到时入主皇宫,杨家,杨晟真,顾氏通通都跑不了,他会让他们生不如死。奈何,二皇子关键时候却不中用,教杨晟真和太子算计了。
呵呵,不是明日就要成婚吗?那今日就送他一份大礼。
一开始城中人来人往,嬉闹不绝。不过一会儿人流开始沸腾,似乎听说哪哪死了人,何处在打仗。洛宁已经在这里等了一个时辰,此时听着外面早已安静如常。
耐不住好奇,她回头望了一范掌柜,得到允许后才将门开了小缝。
看清来人后洛宁旋即吓得阖上了门。
杨晟真,他怎么找到这来了?
“珍儿开门,是我,来不及了,我们现在就得走!”
“知韫哥哥?”
没有迟疑,洛宁迅速打开了门,久违地没有见过他本来的脸,忍不住心下乱跳。
穆广元常年易容,故而皮肤较杨晟真更为白皙。不过但是一种病态的苍白和我阴柔,久不见光,几乎更能清晰地看到他额上的青筋和血管。
洛宁被穆广元掐腰抱上马,随着哒哒的马蹄声,她不可置信地侧眸看向身后的男子。
穆广元劲瘦的臂膀环住她的腰肢,握住缰绳,长腿用力加紧马腹,带着她极速而行。
到了城门出,二皇子的兵马已然溃败,禁卫军见有人骑马而过,旋即持枪拦截,“我出城办事,尔等奈何阻拦?”
他只是冷着脸色,眸光淡漠,那士兵见是杨二公子,旋即收了长枪放人。
马驰行得太快,不知磕到了什么石块,突然间洛宁身子一个趔趄,磕到了前面的马鞍上。她试着起身,才发现手腕不知被什么缠住。
“怎么了?”穆广元见她爬在马上,锐眸一扫发现了她腕上的佛珠挂住了缰绳。当机立断,他用力一扯,绳线断裂。佛珠向四周飞散。
“谁放了人?”见一匹乌雎急速而过,城墙上的宋珏和杨晟真意识到不对,旋即下楼赶来。
那小厮见到宋珏,旋即道,“秉大人,方才杨大人带着一个姑娘过去了。小的见是杨二公子,故而放行。”
“什么?杨二公子?”宋珏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小兵,随后回头看向方才下来的杨晟真。二人对视一眼,宋珏正欲继续质问那小兵,却被杨晟真抬袖阻止。
乌雎早已不见踪迹,杨晟真垂眸注视着那处,却意外发现脚边有颗熟悉的珠子。那珠子陷入泥土中,几乎不见痕迹,倒像是被踩进去的。
他蹲下身,顺势捡起那颗佛珠。谁料视线一扫,周围还有第二颗、第三颗……
心中犹如被一块重重碾压,血肉模糊的手握着散珠。他起身看向那士兵,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只是那笑容看得宋珏起了一身冷汗。
“你说,方才有个跟我相貌相似的人,带走了一个姑娘?”
第58章 撕裂(修)
沾染泥土的佛珠仍在血渍干涸的指尖流转, 一股眩晕感又用直窜额头。
穆广元竟然敢当着他的面掳走珍娘!
杨晟真将那佛珠攥进掌心,冰冷地眸子直直看向远方。而后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他将散珠扔揣进袖中, 起身跃上近旁的马匹,扬尘而去。
宋珏反应过来时只能望尘莫及。如今城内暂时缺不得人,他唤来城楼上的墨七带人跟上。
将近黄昏, 二皇子逼宫叛乱的事已落下帷幕。太子念及手足之情,将二皇子贬为庶人, 永远幽禁于天牢。不过叛乱虽平,京中的店铺巷道却是被战火摧残的千疮百孔, 百姓负伤者不计其数。
宋珏正带着禁卫军收拾残破的街道, 不期却然见宋海珠带着面纱领着一群人过来了。
见那丫头纵情肆意恍若无人的模样, 宋珏心中的火气登时燃起, “你来添何……”
见她带着布匹财帛去了受难最重的洪恩坊, 宋珏斥责的话语登时卡在喉中。洪恩坊是宫城南边的街坊, 二皇子领兵造反时几乎将这里清空毁坏。那些不愿离开的百姓死死护着自家的房宇财帛,却不料被杀红眼的反贼当场屠戮。
如今战火已止, 街坊毁坏参半, 耳边是绵绵不觉得哭号声。面对如此乱象,太子殿下为取得民心自然会施展一些作为。
“……你这般鲁莽,成何体统?”见宋海珠直接将那布匹往裹着藏蓝头布身材干瘦的老叟身上一扔,宋珏登时黑了脸。
宋海珠闻声只是瞪了自己兄长一眼,旋即大步走近那老叟,拾起那布匹往那老叟身上砸。
“老东西,叫你欺负阿婆!”方才她刚来向阳坊分发布匹, 就见这老叟对一年迈体弱的阿婆拳打脚踢。
宋海珠当然不能忍,虽说这些人如今是受了难的苦主, 可光天化日之下也不能如此欺人太甚。即使需要给他们受害的补偿,那挨她一顿打也无可厚非,毕竟是替阿婆讨回公道。
“大周律法,肆意欺辱老弱孤寡者,杖三十。”深黑的皂靴越来越近,只见那钉钉子一样目光狠狠砸在自己身上,像是把她摁到土里去。
宋海珠当然也不服气,“呵,你少拿这一套压我,你也不看看刚才这老东西将阿婆打成什么样了?”
“大人,大人,草民冤枉啊!”那老叟见宋珏一身兵甲配着长刀,且又将律法挂在嘴边。他小心翼翼回探了眼宋海珠,眯了眯浑浊不清的眼眸,急忙连滚带爬地到了宋珏脚边。
“大人啊,方才那是小人的浑家,她做错了事,小人不过是说了她几句,哪里有方才那位贵人说的般拳打脚踢?大人可得为小人做主啊。”
“她是小人的浑家,自然事事该以小人为主,受小人管教。若是做错了事连说几句都不成,这……小人也不知何处惹了方才的贵人啊!”老叟指着缩在台阶上呜咽的老妪道。
“你说的是。”宋珏回应着老叟的话,却咬牙切齿怒视着宋海珠。这个丫头真是无法无天了,既然奉命为皇室办事,还敢在此肆意妄为当街撒泼打人。宫城脚下,有多少长眼睛盯着她都不知道,活活落了太子殿下的面子,还给整个梁王府丢人。
“给我过来。”他也不讲究,反剪住她的手腕,随手揪起宋海珠的后领就将人提走,也不顾她的挣扎。
见人走了,老叟迅速拾起布匹,恶狠狠地砸向方才那哭泣哽咽的老妪,“你他娘的,若不是你整天尽干那些见血的亏心事,老子这一辈子的心血怎么会被火烧没了,你看看,我的铺子,一把火,全没了!”
“都是你这瞎了鼻子烂了眼的老婆子害的!”
“你当初怎么就没被火烧死在苍台山上!你丫这死东西!”
身后传来婆子隐忍憋屈的号叫声,宋珏突然顿住脚步,回眸望了那老妪一眼。正欲挥拳的老叟不动声色地迅速将半空中的手掌垂下,一脸陪笑地看着宋珏。
要是他没记错,京中地志记载,苍台山起火不过两次,一次是在元嘉六年,天雷引发了山火。另一次是淳化十九年,据说也是天雷起火,那次还将外祖家的别苑烧没了。
元嘉六年是九十多年前,而淳化十九年是二十四年前。宋珏心中一惊,顿住脚步,愣怔片刻。不过恰在此时,宋海珠逮住机会,身躯猛的朝后倾去,顺着他的胳膊弯一塌腰挣脱了他的桎梏。
“哼,你就等着吧,你不是怕被人知道那些不堪回首的事吗?等晚上洛宁妹妹来了府上,我就让她一同看你的笑话,死宋珏!”她说着,还不忘跺脚,接着狠狠地剜着宋珏才算解气。
听她提起韩洛宁,宋珏才倏地想起她许是被穆广元带走了,故而杨晟真才这般急切不顾身体上马追人。
不过凭他多年的经验来看,杨晟真这亲定然是成不了。不知为何,他心中竟然像松了一口气似的,却又放心不下杨晟真。
这种撕裂又矛盾的心理一直折磨着他到月上枝头。受灾的百姓都安顿妥当,这才匆匆赶去了杨府。
月色皎洁如水,尽数洒落在院中。竹叶随风摇曳,叶片摩擦时发出沙沙的声响。交叠的影子倒映在月色的海洋中晃出深浅不一的痕迹。只听说情况紧急,齐大夫迅速扫了眼扶光院外的竹丛,跟着前面身形高大劲瘦的男子快步进了扶光院。
“公子,齐大夫到了。”墨七禀报完后,径直立在抱厦前守着。
室内灯火通明,四处悬挂着红绸帷幔,更显得温馨柔情,惬意缠绵。听说公子明天就要娶亲了,今天身子突然不适,齐大夫小心翼翼地逡巡了一圈,忍不住替他着急。
只是更为他不解的是,未来的二奶奶……那个姑娘不是一向倾心小穆大夫吗?看着小穆大夫时那眼睛里的光润都能掐出水来,怎么就转头又嫁了二公子?
二公子虽好,可在他看来,这等公卿贵族的媳妇儿没有一个好当的,哪有嫁给医术高明又才能出众的小穆大夫好?
干涸已久的血渍早已被白棉布反复擦过,如今手心儿只有一道皮开肉破的口子,几乎没有尘土和血渍。杨晟真仍旧穿着今早出去的那一身浅绿官袍,坐在书案前的官帽椅上,神情晦暗的用帕子擦拭着手中的墨玉坠子。
他衣衫凌乱,补子上的白鹇上压着一道道褶子,更是有几缕发丝洋洋洒洒的落在身前。齐大夫见状,一时惊愕,旋即又将之压下。入府十多年,二公子少年时就端方儒雅,气质如兰,从未有如今这幅失魂落魄甚至是形容不整的模样来。
杨晟真见齐大夫来了只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而后伸出手腕任他把脉,今日他骑马前行,发现中了埋伏,不仅遇到了一群杀手,还险因此些命丧山中。
他抬眸看向窗外,月光的银辉倾洒于漆黑的树干上,映出点点光影。他心中一紧,到现在,他仍未见过珍娘一眼。若无意外,明晚便要成婚,也不知珍娘发现自己被掳,会不会害怕……
“二公子?”方才就喊了他见人没有回应,齐大夫抽回手时又喊了杨晟真。
他旋即回过神来,担忧的眸子又恢复刚进门时的平静深沉,“如何?”
“公子莫非是中了药?有种迷药名唤软筋散,别名也叫蒙汗药。中了药会头昏脑涨,全身无力,严重的话甚至会危及……”
碍于公子明日就要成婚,他还是不忍心说那些咒人似的的丧气话。
“不过也不碍事,公子的症状相对较轻,应是所用不多……明日就是公子的大喜之日……此药的效用差不多六个时辰就消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