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落进地平线,橙光搅入了绛紫色的夜幕。
车内的空调吹出冷气,拂过顾瑶鬓边的发丝,却仍带不回她远走的思绪。
男人的话,还盘旋在她脑子里。
什么叫,他从前不长这样?难道,这大哥还整过容?
如果她的第六感能迟钝一些,或许还能骗一骗自己,男人整不整容和他的筹谋不一定有关系。
可偏偏,她站在局中,已经窥见了许多。
这大哥花大价钱雇公主切做事,挖遍了沉家祖宗十八代的隐秘,又抓了她这个通缉犯来陪着唱戏……
这么多蛛丝马迹凑在一起,这可不仅仅是要谋财的架势了。
她受制于人,又分不到钱,就为了一个能出国的假身份,陪男人去闯生死局,这太亏了。
顾瑶望着平板出神,指腹配合着思索,贴在指节间轻轻摩挲。
赌命的事她可不干,得找个机会逃。
远离市中心的乡道旁,操着一口乡音的农家阿姐,正拿着写有序号的卡纸,在一众排队的豪车间来回穿梭。
“程先生订的位。”
坐在驾驶位的叁儿摇下车窗,报了名号,谁知那阿姐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直接往车里丢了张卡纸。
“玉皇大帝订的位也要排队啦。”
她向后面的车招了招手,见叁儿还杵在那儿不动,不耐烦地咂咂嘴。
“开到那边去等。”
从没来这种地方吃过饭的叁儿,摸不清门道。
只能扭回头看了眼后座的向东,见他收着下巴阖了阖眼,叁儿便乖乖打着方向盘,把车挪进了阿姐先前指过的停车场。
还没等熄火,一阵轻叩车窗的响动,又将车内人的视线引了出去。
剪了头利落短发的女人,穿着身洗到发白的T恤短裤,脚踩一双路边摊九块九就能买到的洞洞鞋,站在幽暗的路灯下,朝商务车的后座瞄了一眼。
“是诚兴科技的向总吗?”
望到向东的那张脸时,短发女人蹙着眉,回忆了两秒,紧接着舔住后槽牙发出声轻啧。
“是你啊,”她的语气明显不耐烦了起来,“我订了位,程总在里面等很久了,跟我进去吧。”
坐在车里的顾瑶扭回头,掩着半边脸小声询问起男人,“你俩有仇?”
男人幽幽看了她一眼,转脸就换了副殷勤的模样,推开车门,跟双手插着裤袋根本不想理他的短发女人寒暄起来。
“陈总,上次多谢您帮我家这小妹妹说话,之前没能当面道谢,是我疏忽,今晚我先自罚叁杯。”
陈青的视线,非常不给面子地绕开他,落在了正准备从车里下来的顾瑶身上。
“妹妹,下次来农庄吃饭的时候,可以穿的随便点,这里没那么多讲究。”
这话,明显是在指桑骂槐啊。
顾瑶幸灾乐祸地瞄了眼男人的背影,躲在他看不到的角落,冲陈青连连点头。
大约是这一举动引得了陈青的好感,她扭头带路前还耐下性子,跟男人虚假客套了一句,“走吧,向总。”
她们的穿着,在一众T恤背心的衬托下,显得过于隆重,坐在大院里的食客们,都忍不住抬头打量起了她们一行人。
其中,落在顾瑶身上的目光是最多的。
那身奶白色的缎面连衣裙,被顶棚的射灯照得略有几分清透,伴着她走路时摇曳的身姿,光影交替,勾勒出凹凸有致的玲珑曲线,难免引人遐想。
先前一直跟在后头的男人,莫名走到顾瑶的身边,朝她递去了胳膊。
“挽着我。”
顾瑶仰头瞧着他,心想也对,演戏演全套嘛,总不能等到了目标人物面前才开始演,那多假呀。
她顺势亲昵地挽上男人的胳膊,跟着前面带路的陈青,前后脚进了后院的包房。
年代感十足的金色罗马柱,配着软包的十字格墙面,角落里,不知从哪儿淘来的全臂维纳斯,还捧着一束落满灰尘的假玫瑰。
宛若九十年代KTV的装修风格,让顾瑶不禁抿起了唇。
瞧着两个打扮文雅的清冷男人,坐在花纹诡异的欧式沙发上谈笑风生,她更觉得这画面,违和到了极点……
“青青,人都接来了吗?”
带着眼镜的陌生男人,先注意到了她们。
“这位就是向总吧?久仰大名,一直听程总提起您,上次品酒会,我因为身体原因没参加,错过了让程总帮我牵线搭桥的机会,没想到,今天又补上了。”
这也是个人精,顾瑶挽着向东的胳膊,忍不住打量起了这个看似热络的青年男人。
看着像是常年晒不到太阳的苍白皮肤,衬得他那张清瘦的脸略有些病态,细长的身子抽展开,虽不算健壮结实,但也算挺拔精神。
从他眉眼间流露出的温润感,和程舟有些许相似,但明显要更真诚些。
“这位是顾小姐吧?”
顾瑶观察男人的同时,对方也将视线移到了她身上。
“我是恒远建材的陈蔚,刚刚接你们进来的那位,是我妹妹,陈青。”
居然,是兄妹吗?
陈蔚察觉到她的惊讶,笑着解释。
“从肤色上看,一点都不像,是吗?我从小身体就不好,只能待在公司里处理点琐碎事,工地都是青青去跑的,所以……”
他装出几分病弱的模样,掩着唇咳嗽了两声。
“柔弱不能自理的哥哥,当然会白一点。”
“哥!”环着胳膊靠在门边的陈青,冲他翻了个白眼,“再不去点菜,阿叔就要从后厨冲过来砍人了。”
“你们还没尝过地道的南城菜吧?”
陈蔚收起逗人发笑的模样,正经介绍起来。
“这家农庄,算是南城老饕的私藏菜馆,到晚上十二点还有人排队的,你们今天,一定要好好尝尝。”
横伸过来的瘦弱胳膊,搭住了向东的肩膀,揽着他往门外走,却独留下了顾瑶。
她紧跟两步想追上去,那头又忽开了口。
“向总应该知道顾小姐喜欢吃什么吧?外头那么热,就让她留在房间里吹空调吧,我们出去点菜。”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是程舟想单独留她说话。
等其他人都出了包房,顾瑶才找了个远离男人的角落,摸着沙发边坐下。
长久的沉默中,她能感觉到有一道视线一直注视着她。
“上次……”
“给你下药的事,可不是我干的。”
男人才刚开口,顾瑶就将酝酿了许久的腹稿倾吐而出。
“我那时候刚跟东哥吵完架,只是想气一气他,才故意跟你去看酒窖的,我不知道有人给你下药,你晕了以后,我立刻就出去找东哥帮忙了……”
男人望着她的眸色,隐隐发沉。
说来也怪,她总觉得男人在面对她时,脸上的面具好像不如从前那般牢固了。
他坐在那里,沉默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所以,你说自己是孤儿,也是假的?”
“那个是真的。”
顾瑶捏着指尖,将那缓解紧张的小动作,做得越发明显。
“我是在丽云的孤儿院里长大的,快十岁的时候才被叔叔领养,我第一次见到东哥的时候,他也才十五六岁吧。”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们小时候感情很好,只是,后来叔叔送我出了国,我们两个不常见面,很多事没法好好沟通,这次才会因为吵架波及到你,真不好意思……”
男人望着她的手,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指节下意识收紧。
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他仍旧能清晰回忆起那个午后,沉梦坐在户外的藤椅上,抱着才刚会牙牙学语的沉欣冉,讲起了她和那个野男人的甜蜜过往。
那副眷恋又惆怅的样子,跟眼前的顾瑶,简直一模一样。
“只不过是分开了一段时间,就变得没法沟通,或许是因为,你们本来就不是同类人。”
顾瑶完全没预料到他会说这话,不由惊奇地“嗯?”了一声。
“这些地方,其实不适合留下痕迹。”男人抬手在自己的脖颈处点了点。
意识到什么的顾瑶,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脖子。
不是,那个吻痕明明已经消得差不多了啊,自己出门前还特意遮了粉底,他怎么看出来的?!
“这样对你的身体不好,而且,被外人看到也会对你有影响。”
男人沉吟了一下,“他作为男人,应该要为你考虑。”
躲开对视的顾瑶,有些发懵。
什么情况?刚不是还在聊酒会上的事吗?一下子怎么转到这儿来了?
而且,这男人说话,怎么突然变得茶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