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是平渊道人的旧人,想见一见令尊。
店家神色一凝,倏然间面上笑容隐去,起了郑重谨慎的神色:既然如此,请客官随我来
韩嘉彦一抬手,道:莫要在此相见,去街西角的杏园茶肆,寻第三层云水间。某先行一步,一盏茶后,请令尊前往。
说罢,从怀中取出那竹筒,将其上封蜡戳印亮给他看。对方定睛瞧得真切,遂郑重揖手应下。
韩嘉彦于是信步出了漆器铺子,往杏园茶肆行去。茶肆刚刚开门,这时辰正卖早茶并各色早点。
她入茶肆,寻到掌柜,望一眼挂在掌柜身后的雅间牌,见自己想要的那间果然还在,于是笑而问道:第三层云水间,某今日包下,须多少钱?
掌柜讶异看她,半晌才道:没这么包过,不过那雅间,一日约莫可卖出十壶东南茶,各色茶点三十碟。算下来,得要个五百文钱。
韩嘉彦肉疼得抽了下嘴角,默念一句东京居,大不易。她也没那个闲心砍价,解下钱袋,取出半贯钱拍在柜台上,道:
某包下了。她想起此前游历巴蜀时当地人使用的交子,着实是方便。她常年旅居在外,每日都得揣两三贯钱在身上,又沉重又不安全。
好嘞,云水间摘牌,客官您请上座!掌柜的笑咧了嘴,美滋滋收下钱来。
韩嘉彦上楼,入雅间,于牖窗旁静坐,不一会儿茶博士便来上茶。
韩嘉彦静静地看着茶博士沏茶,墨绿的茶粉冲泡而出,化为浅绿,表面浮起一圈白沫,高香满溢,分外诱人。
上好的余杭茶,客官请,一会儿还有赠送的小点三样。客官若还需要其他,尽管吩咐小的。茶博士恭恭敬敬地说罢,便退了出去。
韩嘉彦远远凝望着大相国寺的方向,碧瓦朱甍,气象磅礴。尤其是雄伟矗立的资圣阁,排云入空、熏风解愠,便是声名远外的资圣熏风,为汴京八景之一。
在她的视野范围内,还能看到宫廷仪仗,赤旌羽纛,冠盖如云,车辇卤簿,次第相随。
她黑瞳如墨,内里隐有思光流转。
不多时,雅间外走廊上响起脚步声,蹒跚而艰难。槅门拉开,一花白须发的岣嵝老者杵着拐杖走了进来。
韩嘉彦起身相迎,道一句:劳烦老丈移驾,实在抱歉。
不妨事,郎君是贵人,老朽走这两步还不算甚么。老者笑道。
老丈请坐。
郎君请。
落座后,茶点也同时端来,隔间再度安静下来。韩嘉彦酝酿了一下,率先开口道:
老丈,您既然赴某之邀,想必对此也早有预料。您确然识得平渊道人,那么,您一定也识得西榆林巷的杨大娘子。
识得,很熟悉。老者笑了,郎君,应当是杨大娘子的后人罢,这眉眼太像了。杨大娘子已过世多年,为何今日才来寻老朽?
韩嘉彦未回答这个问题,但老者问完后,忽而反应过来:平渊道人恐怕也早早驾鹤西去,他守口如瓶,面前这位郎君一无所知。故而郎君寻寻觅觅多年,才寻到了他这里。
他不由得喟然叹息。
韩嘉彦继续道:您曾经往来汴京与江西之间走商,是杨大娘子与平渊道人间书信的传介之人。杨大娘子入韩府后,您是如何为她传书信的?
她每月的初三都会出府一次,单月去绸庄,双月去粮行,我们就在那里私下见面,她会予我书信。老者回忆道。
韩嘉彦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因为她母亲在练蕉院中的用度,都是她自己开支采购,她坚持不麻烦府内用人,也不花府内一分钱。她的钱,都来自于早年间不知何来的积蓄,以及在西榆林巷时做女大夫的积攒。
此外让韩嘉彦奇怪的是,她儿时时常会见到家中来一些陌生男子,隔三差五给母亲送钱,那些都是脚力行当的汉子,一瞧就不是韩府人。她不知道母亲和那些人是甚么关系。她曾问过,但母亲回避了。
她从怀中取出那个信筒,问道:可都是这种制式的信筒?
正是,封腊上的印戳是璇玑隐珠,刻印手法很独特,不会有错。
实不相瞒,这竹筒里是杨大娘子的最后一封手书,未曾来得及送出,她便韩嘉彦难以遏制地面现哀伤道。这信筒里的手书,韩嘉彦早已读过,内容烂熟于心。封蜡、戳印也是拆开后她自己再封回去的。
郎君节哀。老者缓缓道。他甚么也不问,仿佛一点也不关心这最后一封手书的内容。
老丈与杨大娘子究竟是因何相识?为何会为她捎信这许多年?
嘉祐八年四月,老朽当时还是个汴京城里的寻常车夫,有一驾快蹄驴车,绰号神行乔三,在车夫行当里小有名声。平渊道人当时找到我,他那会儿也不是道人,看上去应是个军士武夫,面额之上有抹去的刺字痕迹。他出手很阔绰,给了我一大笔钱,要雇我的车。他让我在旧宋门门口候他,大约寅时末、卯时初,他带了一个女子来登车,要我立刻赶车出城。那女子就是杨大娘子,二人行色匆匆,很是紧张的模样。乔老丈仔细回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