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去似春休,卮酒曾将酹石尤。别自有人桃叶渡,扁舟,一种烟波各自愁。韩嘉彦继续吟完下阙。
好!孔武仲点头称赞,好词。
卮乃古时酒器,洒酒于地曰酹。石尤用典石尤风:相传古时有商人尤某娶石氏女,情好甚笃。尤远行不归,石思念成疾,临死叹曰:吾恨不能阻其行,以至于此。今凡有商旅远行,吾当作大风为天下妇人阻之。
后称逆风、顶头风为石尤风。
苏辙心中沉吟:词是好词,但他有些纳闷,好端端的怎会作出这样凄婉的送别词来?似是这位韩六郎已有缠绵心上却不能得的佳人了?还是说,有更深一层的暗喻?
子由,该你了,尽管考校。韩忠彦微笑着看向苏辙,打断了苏辙内心的揣测。他捻须思索了片刻,道:
某也不考诗赋文章,某想问问师茂,对西夏边事,有何看法?
韩忠彦面色一僵,孔武仲也神情紧绷起来。此等军国大事,一介书生很难有全面妥当的议论。更何况西夏边事在朝堂上本就争论不休,韩忠彦知道苏辙主张割地议和,近年来颇遭诟病,成了他的心结,只是没想到他今日竟会用此事来考韩嘉彦。
韩嘉彦几乎没有过多的思考,便开口道:一城一寨,皆是血汗筑就。万千儿郎不能白白战死。为今之计,当稳扎稳打,伺机缓缓蚕食,立稳脚跟,终有一日当可夺回失地。
如何夺?话说得容易,做起来困难重重。正是因为有万千儿郎在边关,我们才不能轻易用兵。如果能和谈,为何不谈?米脂、浮图、葭芦、安疆四寨本就守不住。苏辙蹙眉反问。
守不住,难道就不守了吗?韩嘉彦淡淡道,若我只有一抔米,只够今日的口粮,难道我今日不吃、明日不吃,只是为了以后能吃,而永远不吃吗?
苏辙噎住,随即道:谬论!你这是强词夺理。西夏边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辽国坐山观虎斗,一旦有渔利的罅隙,必会介入。我们有那个能力两线开战吗?
若想避免辽国介入,把握时机与大势最为重要,我观近几年辽国内政,时机不远。我也并非是说现在就要开战,但我们不能因噎废食。
中丞,您应当知道,西夏横山一带有几个位置极佳的战略要地,比如石门城。拿下此地建立战略堡寨,便如在西夏腹内扎入一根铁钉,敌人必畏首畏尾,难以前进。我们便可借此进一步扩大战果。一旦蚕食横山,西夏将失去最后的屏障,只要能控制住辽国,平灭西夏指日可待。韩嘉彦继续道,她眉目无波,心绪极稳。
纸上谈兵,你还太年轻,你可去过前线,带过兵?哪里是那么容易办到的事?苏辙摇头道。
韩嘉彦平静道:军事,有带兵经验、熟悉前线情况固然重要,但宏图战略,也可于沙盘推敲演练。有大方向,再结合前方实际,方可知道甚么当为,甚么不当为。至于后方钱粮支持,自当革新以扩军备。
好了,师茂。韩忠彦终于出声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嗓音低沉,威严毕现。
但不用他制止,韩嘉彦也不会继续往下说了。因为谈及革新,必要进入话题的禁忌地带新旧党争,这是她现在不能也不该谈的话题。
她含笑垂眸,仿佛刚才那辩才滔滔之人不是她一般。
本有些怒意上涌的苏辙意外得沉默了下来,他到底老成谨慎,在几个故友挚交面前,他虽敢于聊这个话题,但也绝不会因被一个晚辈驳倒而失态。
他向韩忠彦拱手笑道:恭喜韩门又出娇子,惊才艳艳,真是令我想起昔年忠献公的风采了。
韩嘉彦起身,再次向苏辙大揖行礼:晚辈见识短浅,颇有冒犯,还望中丞见谅。
诶,莫要这般唤我,见外了。
栾城先生。韩嘉彦再拜。
哈哈哈苏辙抚须大笑,惹得一旁韩忠彦、孔武仲也跟着笑了起来。
苏辙心下感怀,这韩嘉彦思维敏捷,年纪轻,有锋芒,但知道甚么该说,甚么不该说,分寸拿捏十分老道,又颇有为官数载的圆滑。不得了,将来必成大器。
他笑着点了点韩嘉彦道:
六郎,我认你为小友,可否!
此乃嘉彦之荣幸。
六郎的才华某分外欣赏。但某要提醒一下,今次知贡举的主官,可不会喜欢这样锋芒毕露的言论。该如何应题,想必六郎心中当有分寸。孔武仲笑道。
多谢先生提点。韩嘉彦应是。
此后闲聊一阵,苏辙有急事要回官衙办理,几人就此道别。此行没有别的目的地,见完了孔武仲与苏辙,韩忠彦便与韩嘉彦径直归府。回程路上,韩忠彦一言不发,韩嘉彦看似观赏四下景象,心中却在忖度长兄带自己专程见一面苏辙,到底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