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媛兮知道长公主可能是因为读书被打搅而心绪不宁了,于是立刻叉手躬身退下。
确认媛兮已然下楼,赵樱泓扯了一下毛毡,韩嘉彦便从榻底钻了出来,离了榻缘几尺距离,于茵席之上跽坐。
多谢长公主隐蔽在下,在下不敢再叨扰,这便告辞她只觉今夜事端已足够多,又怕给这位长公主惹上祸事,因而急着要离去。
等一下。赵樱泓开口阻止,本还想套她话,但眼见她急着要走,干脆直接问道,你我该如何称呼你?
在下,姓燕,行六。这个被人误会的错号已然传开,韩嘉彦干脆将错就错,就以这个身份行事。
燕六燕六娘?赵樱泓又问,你是在哪儿学的功夫?
在下武艺乃是家传。韩嘉彦哪里敢实话实说,否则必会牵连龙虎山。
你为何会给他人调停事端?你是哪个家族的人,家里是做甚么事的?赵樱泓继续追问,但随即意识到自己的问题问得太多,于是又接了一句,我只是好奇一问,你若是不方便回答,亦可不答。
长公主恕罪,在下不能说。韩嘉彦觉得眼前的这位公主问话十分直接,全然不与她绕圈子。于是她也直来直去地回道。
好罢长公主果真不再追问,微微抿唇,神情显出几分无奈。
韩嘉彦藏在面具后的唇角微微上扬,她本慑于这位长公主身上天潢贵胄的气质,只觉得她鹓动鸾飞,行举端方,颇有威仪。
可是这一来一回聊了几句,她才发觉眼前的女子不过还是个二八年华的少女,身上的稚气尚未完全脱开,对着自己时,满心满眼是十足的好奇。想必是生在深宫之中,难以接触到外界,身边又并无可交心之友所致。
韩嘉彦既不是她的长辈,又不是她的奴婢,更不是她的弟妹,全然陌生。虽然长她几岁,但亦是同龄。成长背景截然不同,脱开于她当下接触过的所有人之外,是一个极其独特的存在,因而她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与韩嘉彦接触交流,行举言谈显出几分笨拙来。
又是一番斟酌,赵樱泓道:我还未感谢你那日救我车驾,牵累你被悬拿,我也无法解释,是我的不是。
长公主不必挂怀,这是个误会,只可惜已然很难解开了。韩嘉彦含笑道。
二人一时陷入沉默,韩嘉彦顿了顿,便打算起身告辞。可她刚从茵席之上站起身来,就看到长公主面上闪过一丝不舍之情。
她心头忽而一颤,心中某个最为隐秘的角落被触动了。
在下冒昧,敢问长公主为何不在宫中,却会在此?韩嘉彦鬼使神差地主动递出了话头,反倒询问起长公主的事来。
这里是任宅,是我养外祖父的宅邸。母亲生辰,我与弟弟妹妹随母归省。赵樱泓却未有任何隐瞒地告知于韩嘉彦原委。
原来如此。
我们正月末才会回宫。赵樱泓很突兀地又补了一句。说出来后似又觉后悔,一时蹙起眉头,面上起了几分红晕。
韩嘉彦几乎瞬间读懂了她的心思,差一点笑出声来。长公主这是童心未泯,想借她的口听一听外面的故事?她定是想让自己再来寻她聊上一聊,解解闷。
兴许是深宫之中太过寂寥压抑,如此碧玉年华的女子,正是心性最为跳脱开朗之时,却日复一日过着此等如迟暮岁月的日子。她一时只觉哀叹惋惜,不禁起了恻隐之心。
她心中思忖:每晚来此陪长公主聊聊天,倒也并非不可以,反正她省试已然考完,未来殿试尚远,亦无需着急温书。就是自己今夜不慎卷入的事端,不知接下来会有怎样的发展,又是否能平息。还得与师兄他们商议后,才能做决定。
她斟酌着开口道:
在下斗胆,请问长公主可愿允在下雪夜访戴。
雪夜访戴,这是个出自《世说新语》的掌故:王徽之与戴逵乃是好友。一天夜里下雪,王徽之欣赏雪景一时兴起,想起了好友戴逵,便令下人准备好船只去访问好友,可快到戴逵那里时,突然下令回去。下人不解,问起原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饱读诗书的赵樱泓自然对这个掌故很熟悉,她也很快懂了韩嘉彦的意思:燕六娘愿意此后几日夜访任宅,但是不能保证每一夜都能来。
我日日在此读书赏景,你自可随你之便。赵樱泓分明喜上眉梢,面上却仍然端谨,含蓄而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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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了,在下必须得走了。长公主安康,在下告辞。韩嘉彦执剑揖礼,随即转身出了屏风,赵樱泓只闻得一阵破风之声,眨眼间,那黑衣银面的身影已然不见。
她从榻上起身,走至屏风外,凭栏远眺对方离去的方向。春日寒夜的风拂动她衣袂钗坠,眼前的汴京夜色似是有些不真实起来,她恍惚间还以为自己身处梦境,这梦如此的细腻,以至于让她难辨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