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西安逐渐冷静下来,愠怒取代了惊慌,这位银行家的公子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要来取笑他这样一个第一次见面的的陌生人?或许这位阿尔方斯先生用他继承自父亲那里的本能,看出了他隐藏在这一身华服之下的窘迫?
“您可真是会开玩笑。”吕西安干巴巴地回答道,他想要发作,却又不敢动气。
“我的确喜欢开玩笑,但这次并不是。”阿尔方斯依旧朝吕西安伸着自己的胳膊,“我在正式的邀请您呢。”
“这倒是挺有趣的。”杜·瓦利埃夫人笑着出来解围,“我们也该试一试。”
她说着就挽上了伊伦伯格夫人的胳膊,拉着她朝餐厅走去。
吕西安无法,只得将自己的手搭在对方的胳膊上,像是一位初入社交界的少女一样,被对方领向餐厅的大门,他感到自己的脸比天花板上挂着的白炽灯泡还要滚烫。出乎他意料的是,阿尔方斯虽然看上去又高又瘦,然而隔着礼服袖子的布料,他依旧能够感受到对方的肌肉线条。
似乎是看出了吕西安的想法,阿尔方斯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剑术和拳击的教师每周各来给我上三次课。”
“您的确需要这类的课程。”吕西安轻轻冷笑了一声,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道,“恐怕多的是人排着队要给您一剑,至少是打您几拳,您当然需要学点东西来防身。”
“我除了这些还练习舞蹈,什么时候我们在舞会上遇到可以一起试一试。”阿尔方斯先生似乎完全不因为吕西安的夹枪带棒而生气。
吕西安没有回答,只是皮笑肉不笑地动了动脸上的肌肉。
此时两个人已经进入了餐厅,吕西安立即收回了搭在对方胳膊上的手。
吕西安的座位位于阿尔方斯·伊伦伯格和阿德莱德·杜·瓦利埃小姐之间,对面就是德·拉罗舍尔伯爵,不知怎么的,吕西安感觉这位大人看他的眼神比起刚才更加冷淡了。
真是群难伺候的混蛋!他在心底里骂道。
他垂下眼睛,看向桌面,雪白的亚麻桌布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刀叉和勺子,几只杯子按照大小顺序摆放在一起,像是实验室里的烧瓶一样。它们分别是用来喝什么的呢?
阿尔方斯的声音又再次在他的耳边轻轻响起。
“左边第一只杯子喝餐前的香槟酒,第二个杯子喝配海鲜的白葡萄酒,第三只杯子喝红酒,第四只喝餐后酒……刀叉从外往里依次使用就好。”
吕西安呆呆地看了看对方,不知道说什么好,隔了片刻,他才低声说了句”谢谢“。
“别紧张,您会做的很好的。”阿尔方斯依旧是那副玩笑的口吻,“只要您正常发挥,没有人会不喜欢您的,毕竟,您看上去是那么可爱。”
吕西安感到自己的脸又热了起来,但这次他没有生气,反倒是有些感激。阿尔方斯一定看出了他今晚的目的……像自己这样的趋炎附势之徒,他一定已经见过无数了。德·拉罗舍尔伯爵和阿尔方斯·伊伦伯格这样位高权重的人,就像是黑暗中的烛火,吸引着他这样的飞蛾前赴后继地朝着火光飞去,他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只要灯火不灭,这样的飞蛾永远都不缺。
晚餐十分丰盛,前菜是新鲜的奥斯坦德牡蛎,放在铺了一层碎冰的银盘子里,萨克森瓷器的汤碗里盛着金色的浓汤。吕西安喝了一口冰镇的香槟酒,感到一丝丝清凉从自己的肠胃沿着血管向全身上下的每一处扩散。
开始用餐时,餐桌上并没有什么人说话,只有勺子和汤碗轻轻碰击时所发出的细微响声。吕西安吃了两只牡蛎,那柔嫩的牡蛎肉比奶油还要柔滑,带着海风的咸味,令人胃口大开,想要大快朵颐,却因为顾及到别人的眼光而不得不尽力压制住胃里传来的饥饿感。
“今天在议会里,又有议员对六月份的王室继承人驱逐法表达了不满。”当他的汤快要喝完时,杜·瓦利埃先生开启了话题。
于是,所有人开始讨论起这条一个月前刚刚在议会通过的广受争议的法律来,这条一个多月前刚刚通过的法律,宣布法兰西将驱逐“曾经统治过法国的家族”的直系继承人。如今波旁王朝主枝已经断绝,受到这条法令直接影响的只剩下奥尔良家族和波拿巴家族而已,而首当其冲的正是如今住在巴黎的奥尔良家族继承人巴黎伯爵。
正如吕西安所预料到的那样,晚餐桌上的所有人都对这条法令表露出不支持的态度,但每个人的态度都有着细微的差别。德·拉罗舍尔伯爵说的话最少,然而可以看出他的确从心底里厌恶这份法案;伊伦伯格先生说的最多,可吕西安莫名觉得,如果他此刻是在一场共和派人士的聚会上,那么他也会表达完全截然相反的观点。
“巴黎伯爵阁下打算离开法国吗?”杜·瓦利埃夫人将汤勺放下,颇感兴趣地看着德·拉罗舍尔伯爵。
“陛下的律师正在向高等法院申诉,要求法院裁定这条法令违反宪法。”德·拉罗舍尔伯爵像是其他的保王党人一样,称他们的主君巴黎伯爵为陛下,“如果共和国真如她所自命的那样,以自由,平等和博爱作为她的信条,那么陛下作为法国公民,也应当享有和其他法国人一样的权益,而不应当仅仅因为他出身于某个家族就被驱逐出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