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友满脸雀斑,腮帮子上密密麻麻长了一排青春痘,好像散落在场地的网球。他出身拉斯维加斯,父亲在当地赌场做领班,平生下过的最大赌注,第一桩从中东是偷渡来美国,第二桩是倾全家之力供儿子学网球。“他在荒漠里买了块地,院子后面就是网球场,我爸是个发明家,他改装了发球机,健身器,相信每年击球一百万次就能出师。”室友搓了把脸,“当然他也发明了我。”
他告诉幸村,自己八岁开始参加青少年比赛,赢下了十岁以及十岁以下年龄组七项赛事的全部冠军。父亲无动于衷,甚至没有给出评价,仿佛这一切都理所当然。他从初中开始就不再认真上学,生活被长途汽车、机票和赛事切分成小块,父亲沉默寡言的背影和僵硬的嘴角构成了小块之间的连线。他一直以为是父亲毁掉了他的童年,直到十二岁的夏天,因为战略失误,他不小心把比赛拖到抢七,对手漏掉了他打过去的球,却利用青少年比赛自主充当边线司线员的规则,将那一球判为出界。
“我跑出球场。我爸在后面暴怒地追上来,问我为什么要放小球。我根本不听他的训。我讨厌他,讨厌对手,也讨厌我自己——我本不该让这场比赛难分胜负,让对手有机会欺骗观众。正是因为我犯了错,所以这个失败,我的第一次失败,将要伴随我终身。”室友挑了挑眉,像是在说,你明白的。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已经变成和我爸一样的人了。去他妈的。”
幸村靠在椅子上静静地听着。国中三年级的夏天,他也经历了这样一次失败。他同样以为这失败会伴随他终生,却没有意识到,在这片贫瘠的山地,到处都是和他一样的人。在这里,所有人都会踏上无法回头的、自我折磨的征程。
早川听见他说:“我以前一直以为自己是理解你的。可真的到了那里,我才明白你在立海的感觉,我才第一次知道,你对我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又名:载入史册的一幕(指的是幸村精市被球创)
去国离乡,幸村肯定会有很多不适应。虽然早川祝他“早日成为世界第一回头情热大陆给你拍纪录片可以来采访我”,但是想要在职业领域站稳脚跟,哪怕是在高手如云的专业网球学校立足,都要克服很多很多的障碍。长大后的他其实变了很多,最直接的体现就是不会那么尖锐了,少年时代棱角更鲜明。也是长大后的他,才慢慢地能理解小时候的早川,向时间之河的对岸,伸出孤零零的手。
第127章 [08]坚定与摇摆
在尼克网校,每天有四个小时用来完成高中学业。教室就在行政楼底,往上便是各种办公室,大概是要借管理层威风,压一压青少年的嚣张气焰。老师学历可观,满腹经纶,也修过教育心理学,然而对上他们,却纷纷表示毫无办法。无他,能来这里训练的家伙,不是预备着进名校校队,就是压根没想继续读书,前者自会发愤,后者能进教室就很好,至于别的,不能强求。
幸村的室友就从没听过课。每天早上结束晨练,上课铃响过,便把外套往桌上一摊,开始补觉。训练压力大,呼噜声震天响。老师目光望过来的时候,幸村偶尔会碰碰他,让他小点声。
老师说,幸村同学,下一题选什么?
他站起来,听见发力过度的背部肌肉传来闷响,眼睛注视着黑板,然后给出正确答案。
在那群白天打球晚上打架荷尔蒙爆棚的青少年中,幸村算是特殊的一个。他不卑不亢,彬彬有礼,对谁都很客气,跟谁都不亲近——满脸雀斑的室友是例外。他不参与小团体,不搅和是非,也不和大家一起议论管理层教练组的短长,最奇怪的是,他这种瞄准了职业网坛的人,居然还能分出精力,专注学业。
你不累吗?室友一边研究法网比赛录像,一边随口问,你又不会去申这边的大学。
那可不一定。幸村放下手中的书,凑过去和他一起看,万一我被哈佛录取了呢?
室友问:你真想考哈佛啊?那你想学什么?
幸村笑:不知道。工业设计怎么样?或者东亚研究?
听起来都是前途暗淡薪酬危险的专业。室友拖动鼠标,把录像倒回来再看一遍,嘴里念叨着看好了啊马上比赛转折点,这个话题就轻轻翻过去了,仿佛不曾存在过。
有时候他也会翘那么一两节课,挑没有监控的路,偷偷爬上学校后山。拨开灌丛,自山顶鸟瞰,整个尼克网校乃至布雷登顿小镇尽收眼底,教堂的钟声在佛罗里达金色的阳光下波纹般颤动。网球场里的训练队伍严肃齐整,街道横平竖直,将居民住宅分成小块,一块挨着一块,渐渐地远了,融化在高速公路边缘,再看不见。
他总会在草地上躺一会儿。想想战术问题,或者网球心理学。这是每日必修的课程。老师把坚韧、必胜之类的字眼贴在墙上,要求他们闭上眼睛,想象自己在温布尔登夺冠后将金杯举过头顶的情景,紧随其后的,往往是有氧训、挥拍,或者到户外跑道上不停奔跑直至精疲力竭。
更多时候,他什么都不想。头顶树叶织成一张细密的网,万顷阳光铺泄,被筛得只剩星点。躺在那里,就好像躺在立海附近的河堤上,中学生活触手可及,职网生涯却很遥远,要踮起脚才能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