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练把报纸拿给他。幸村说这听起来好像在骂我。
“的的确确是大器晚成,”幸村笑道,“毕竟我二十四岁才拿到第一个大满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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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职业生涯被迈阿密大师赛一分为二,后半段并不比前半段好多少。流言和商务一起来了,打开视频网站能看到幸村精市代言的体育用品广告,也能看到有关幸村精市网球技巧的争论。有人说他发球一般,正手比较突出,有人说他是那种平平无奇的选手,有人说他专等对面自曝其短,有人说灭五感没什么大不了的,都是骗小孩子的东西。
对于这些言论,他一概装作没听见。不生气,或者说,不在镜头下生气。重新出现在大众视野里的幸村是传媒的宠儿。比起越前龙马那种出了名的不配合,神出鬼没,发布会玩消失,动辄批评某某差得远,胜负成败球场见,他的脾气可说非常之好,好到没经验的实习生采访完他都觉得如沐春风,赖着不肯走的地步。然而又因为他的团队太会公关,他本人也从来温文有礼,所谓“毫无破绽”,就成了新的破绽。
“你们媒体真的很能给人贴标签,”他霸占着她的苹果汁,还要指桑骂槐,说她的不是,“沉默寡言的,是无趣;桀骜不驯的,是狂妄;浑身挑不出错的,是虚伪。采访呢,我都是配合的,场上呢,没摔过拍子,场下呢,也没骂过什么人。结果一觉起来,却因为打假球上头条。”
早川嘀咕:“假球归假球,风评归风评,我看你确实挺虚伪的。”
一份据说是来自网球廉洁部门的报告在各大网站公开地“秘密传播”,提到俄罗斯、意大利北部和西西里的赌博集团在多场比赛中盈利数十万英镑,末尾附有一份二十八人的球员名单,其中包括刚刚参加过美网的球员,每一个都输给了他。
于是逻辑很自然地推导出一个结果:幸村精市可能也参加了比赛造假。无他,如此猛烈的上升势头,暧昧不明的亚裔身份,以及隐隐流传的“虚伪”假面,本就足以让大家感到害怕。
他的当务之急是拿下澳网冠军,在熟悉的硬地乘胜追击,彻底平息谣言。但是他没能做到。脚伤很严重,需要进一步治疗。如此急流勇退,看起来仿佛是迫于舆论压力。但他别无选择,只能向主办方提出退赛申请。
主办方通过了他的申请,但是媒体朋友没有。场外围着一圈摄像机,打头那个男人操着一口澳式英语,问他如何看待近日风波。他说我从未被要求造假,也不认为高排名选手中有人会打假球。我认为网协应该采取进一步的调查行动,以切实的证据扫清弊端,或者回应这些指控。
滴水不漏的答案——只是他不能像一些选手那样表示自己无需依靠打假球挣钱,因为在漫长的蹉跎岁月中,他的确非常需要每一笔奖金。
有了奖金就可以充实自己的队伍。他请了新的经纪人和营养师,在东海岸治好了脚伤。他们开始执行新的饮食和训练计划,尝试把蛋白质的摄入精确到克,记录每次体能训练的脉搏。他见过太多困于伤病的选手,没有什么比身体素质更重要,当然,头发也很重要,因为他在网球学校的室友哥们儿已经开始秃顶了。
他逐渐有了余裕,不是所有比赛都要参加,他蛰伏着——用媒体的词来说,是“蠢蠢欲动”——等待那个夺取胜利的机会。
然而胜利总不愿垂青于他。他四次闯进大满贯决赛,四次与冠军失之交臂。在那些光怪陆离的传言中,他成为一个骗子,一个侥幸的成功者,一个依靠良好形象获得喜爱的运动员,甚至演员。正好他接受了一档综艺节目的邀请,作为飞行嘉宾出过几次场,精修的粉丝剪辑放到网上,评论员的语气也变了,他们问,幸村会转向娱乐圈吗?
那年冬天,他难得回了一次神奈川。朋友们即将大学毕业,深造的深造,工作的工作。客是他请的,让大家放开肚子吃,虽然真正放开肚子的只有在国家队打球、必须严格遵循健康饮食计划的切原。中途转场卡拉ok,他出去透气,撞见仁王在门外抽烟,看见他,轻轻哟了一声。
仁王大学读的是经济,今天刚从实习公司过来,从头到脚全副武装,随时就能去当资本家走狗。幸村往他边上一靠,他说,来一根?
幸村摇摇头,我不会。
仁王说,难得有部长不会的。
幸村笑道,我不会的可多了,比如我就不知道该拿那些评论员怎么办。
仁王摇摇头,说我又不是学公关的。但还是很恳切地给出建议,说其实你就是在和舆论谈判,这个过程很漫长,可毕竟是暂时的。从你赢得大满贯的那一刻起,事情就会好转。
是吗?幸村在心里暗暗地想,如果我永远拿不到呢?如果这就是我的最高水平呢?
“我瞒着大家回了立海,路过网球部,正好撞见一群小孩训练。我都不知道过去十年,咱们风格变了那么多,像哪所学校呢?像之前关西的四天宝寺。每个人都打得很开心。虽然技术很稚嫩,也没什么战略,但就在那儿傻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