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团光晕中,倾泻出一注深绿色的粘稠液体,像是夏夜流动的萤火虫群,许多星芒闪烁在里面。
湖面受到了惊扰,绿色的光点像烟花一样迸溅出来,又转瞬消失在空气里。
粘稠的绿色液体一接触湖水,转瞬就消失了颜色,像水消失在水中。
艾弗里终于忍不住,鼓起勇气叫她:“大人!您——”
维尔蕾特回头看她,艾弗里匆忙跑出来:“您在做什么?”
她年纪太小,身有异样也不能准确描述,只是随着那液体倒进湖中,她的胸口莫名地发紧,好像有什么东西与她切断了联系、离她而去了一样。
所有的液体都消失在湖里,维尔蕾特手上的光晕消失了。
“别担心,艾弗里。”她摸了摸女孩的头发,那头发有些干枯毛躁:“你的命运不系在镜湖之心上。”
湖面发生了变化。
波光更亮了,仿佛有无穷的星斗倒映在其中,或明或暗,都闪烁在这一湾小湖里。
光秃秃的湖岸常年是冻土,覆盖在皑皑白雪下面,此刻竟有松动消融的迹象。
一株挺秀的绿色阔叶草从土里顶了出来,打了洁白的花苞,窸窣着动了动,攒足了力气似的倏忽打开,湿润的花瓣中间点点是嫩黄的花药。
一株野姜花开了,无数株野姜花开了。
黄水仙和紫鸢尾错综生长,凌乱的野草互相牵连,细长的草叶交错,雪粒落在草叶上化作湿润的夜露,打湿了岸边人的脚踝。
炭屑簌簌地从圣树表面剥落,光秃秃的枝干缓慢地舒展开来,几朵嫩叶柔柔绽开,像沉睡许久的婴儿睁开了眼睛。
艾弗里感觉脚下一突,低头一看,只见一条树根长得太快,从土里冒出了头。
她睁大了眼睛,无数奇妙的变化让她目不暇接,微微张开了嘴巴。
从她有了清楚的记忆以来,就从未下过山。这座极北的山顶常年寒冷,即使是春天,地上也不过铺一层柔软的新绿,迎春的樱草开在山坡上,就是极难得的景色了。
她没有见过森林、没有见过大海,就是这岸边开的许多花与不知名的阔叶草都从未见过。
她抬头看维尔蕾特,维尔蕾特蹲下身子与她平齐,脸上罕见的带出些柔和的神色:“这里是精灵族的圣湖,现在我带它回来了。”
艾弗里听得似懂非懂:“我从未见过这么多花。”
“生命之湖浸润的地方,总会开花的。”维尔蕾特把手浸在湖水里:“它承载了我们精灵的命运。”
艾弗里学着她把小手浸在水里,维尔蕾特见状笑了笑,拢起手心捞了些湖水浇到岸边的水仙花苞上,给艾弗里看。
花苞被浇懵了,晃荡了两下,在两双眼睛下慢慢地开了花。
“好神奇。”艾弗里摸了摸那朵花,眼睛渐渐亮了,露出了见面以来第一个笑容:“您说带它回来,以前这座湖就是这样的吗?”
“是啊,以前这里很美,族人们都住在这里。”维尔蕾特哄道:“你愿意跟我一起回南方去吗?那里所有人都长得和我们一样。”
“和我们一样?”
“是,和你一样尖尖的小耳朵。大家都一样,没有人会害怕你,也没有人会讨厌你。和大家住在一起,像一家人一样。”
艾弗里眨了眨眼睛,摸摸自己的耳朵:“和您,也是一家人吗?”
维尔蕾特笑了:“嗯,一家人。”
艾弗里笑了一下,很快又皱眉:“但哈珀和我们长得不一样。”
“会有人和她一样的。”维尔蕾特说:“你看我们四个姐姐,是不是长得都不太一样?”
艾弗里想了想,果然如此。
“南边和这里不一样,不一样的人住在一起,也像一家人。”
“一样”、“不一样”,绕来绕去,艾弗里反应了一会儿,算是信了,点了点头:“我和哈珀跟您走。”
维尔蕾特也笑了。她拍了拍艾弗里的肩膀:“好。睡觉去吧,小孩子晚上不睡觉,长不高的。”
时候不早,艾弗里确实困了,只是看维尔蕾特没有要走的意思,有些犹疑:“那您……”
“我在这里坐会儿。”
艾弗里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穿过回廊,小小一个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
维尔蕾特收了笑意,盘膝坐在圣树下的草丛中。
她坐了很久,手里慢慢取出另一团光晕。
这团光晕是漆黑的颜色,与其说是散发着光,不如说是吸收了光。它拿出来的一瞬间,周遭的光线仿佛都黯淡了。
她没有第一时间将她倾倒出去,只是拿在手里,闭目犹疑,久久不动。
她庞大的意念像藤丝一样生长铺开,铺满了这座宫殿群,蔓延向后山大雪覆盖的针叶林。
命运像盘蛇一样窸窣游过林中结冰的小溪,游过漫长的山岭,在某个不期然的黎明一分为二。一条主生、一条主死。
两条盘蛇在雪中相互交缠,啃噬着她的心脏。
维尔蕾特犹豫不决——她手里拿着的是死湖之心。
夏末的时候,她跨入死亡世界,在群鸦之塔中与塔蒂亚娜分别时,她多问了一句:“你想复仇吗?”
那个女人沉默了,将她请进内室,进行了一次短暂的单独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