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路拿着小提琴五味杂陈,看着她漆黑懵懂的眼睛,半晌才问:“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这次魏喜没有迟疑,她整个眼睛都亮了,眉开眼笑说:“这是我自己的钱。”
后来林路知道,她是卖了一幅参展的画,那是她第一幅在美术馆巡回参展的作品。 -
往事在记忆里浮浮沉沉,琴房里静静流淌出一段缠绵婉转的小提琴独奏。
林路把脸抵近腮托,快速拉动琴弓,小提琴声转为激扬的诉说。
这一刻林路想,如果让教了她十年画画的老师知道,她会这样轻易就卖掉一幅画,肯定会大失所望。
她说的那么理所当然,因为他喜欢。
就像那时候,所有人都不理解他为什么不画画,说他疯了,说他玩物丧志。母亲说他辜负了父亲一生最后的期望,不配做他们的儿子。
高三毕业的那个暑假,面对前后到来的两份入学通知书,林路终于对母亲坦白,他要去读音乐学院。
盛怒中,母亲失去体面优雅,要撕掉他的音乐学院通知书。
魏喜从画室冲出来,一把抓住她的手,阻止道:“老师,可是林路喜欢音乐!”
林路从没听过她那么大的声音说过话,她永远轻声细语,就像她缓慢细致的身体动作一样,她永远文静如画,永远是和他坐在一张画桌上,那个安安静静写字画画的小姑娘。
她不知道在画室听了多少,对她自己的老师,他的母亲,细声哀求:“林叔叔知道了也不会怪他的。”
最后,她又重复说了一遍:“老师,林路喜欢音乐,很喜欢很喜欢。”
母亲松手,那张他背弃父母终生寄托的通知书飘飘洒洒落到地上。魏喜捡起来,擦干净上面的灰尘,送到他手里。
那天后来,他在房间收拾行李,她走进来,默默帮他整理。
最后,他要走了。
她安慰他说:“我要去读央华美术学院,我一定会考上的,我以后也做画家,像老师这样画出很多好看的画,老师就不会那么生气了,到时候就会让你回家了。”
林路知道母亲没有这么容易原谅自己,她还是个小姑娘,她不懂一个母亲的执念。可是看着她一双大眼里有莹莹的水光,脸上又是执拗坚定,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那我在北城等你,你要快点来。”
他怕她真的哭了,头也不回的踏出家门。
走到院门口,他终于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隔着憧憧花木,她站在画室外露台上望着他,对上他的视线,她遥遥对他笑了。
静夜里,小提琴声如泣如诉,林路脸颊几乎贴上琴身上的深红木纹,最后缓慢拉出一段细腻绵长的琴音。
一曲终,在小提琴声最后的余韵中,他想起今天中午在餐厅,她几乎和自己同时响起的声音。
她说:“老师,他读的音乐学院。”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陈教授的公开课如期举行。
这天下午的美术馆大报告厅座无虚席, 不仅中国画院的学生都来听课,还来了很多外院学生和美术爱好者。
魏喜坐在讲台侧面,背朝观众席, 配合陈教授的讲解, 在画一幅水墨牡丹。现场演示要快,她刷刷几笔, 牡丹的形态已经出来。教了她多年的启蒙老师曾说过,中国画的基础就是笔墨游戏,十几年画画写字,毛笔就和长在她手上一样。
她专注画画, 窗外午后的阳光照进来, 在她身上撒下暖黄的微光, 她的侧颜笼罩在光影里, 静好如画。
下面听课的学生,很多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
中国画院的学生都认识她, 陈教授门下不是那么好进的, 这几年只有魏喜是例外,还常被陈教授带着出席公开场合。外院的学生大多也听说过她的名字,学校就那几个常被提起的名字, 魏喜的名字随着她本科至研究生,很少有人没听过。
今年春天还有人在展览馆见过她一面, 追到学校来。那是个归国华人, 自小在国外读书长大,热情洋溢, 不比传统国人的含蓄, 他追的轰轰烈烈,最后依然铩羽而归。
很多人私下玩笑说, 中国画院的魏喜美则美矣,这一生要奉献给艺术了,除了画画写字,谁也不爱。
来拍摄的媒体摄影师也将镜头定格在她身上,把画画的她拍下来。
陈教授讲的是《中国画的美之传承》,不仅讲到了水墨艺术之美,还讲到了国画在现代的传承与发展。
这堂公开课长达三小时,陈教授深入浅出,缓缓道来,结束时已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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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初雪后,气温骤降,北城的寒冬真正来临。
乍然从暖气盈盈的室内走出来,迎面一阵冷风吹来,魏喜打了个寒颤。走向学校大门口的路上,魏喜感觉到一阵熟悉的心悸。
她放缓脚步,慢慢停下。
正是下课时间,这条美术馆直通学校东北门的路上人流往来不绝。谈笑声,打闹声,还有急匆匆从她身边奔跑过去的身影。
有认识的同学经过,喊了她一声:“魏喜,站在那儿干嘛?”
魏喜笑笑:“想起来有点事。”
舒湄不赶时间,停下来和她闲聊:“你的毕业展准备的怎么样?”
这是同学院的女研究生,也是明年硕士毕业,魏喜和她也算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