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看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这是什么。
——怪不得机器人只有内置的意识数据代码,他们的资料很不全,连知道的内容也不算多。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们这具机器人的中央处理器里,没有安装记忆芯片。
电脑的解码下,2603的记忆芯片缓慢苏醒。
是些片段,不连贯,跳跃得毫无预兆。起初几乎连不起来,后来慢慢稳定,看得见白色的墙面和天花板。
高大的仪器滴滴作响,监控屏幕上数据变换,数不清的管子和线路。
天上城的医院。
隔离室里有人躺着,管子和线路全连在身上,大约看得出是个原本强壮的少年,脸色苍白眼睛紧闭,生命体征微弱。
坐在隔离室外的人一动不动,不知道这么不眠不休坐了几天,整个人已经格外憔悴。
听见脚步声,人影抬起头,看见走过来的2603。
“这就是你要的结果?”人影问,“我们受了教训,知道了……没你不行,没你就会死人。”
人影盯着他:“你早知道会这样,你早算出这条轨迹了,是不是?”
2603站在空荡荡的走廊里。
这枚芯片是第三视角,惨白的灯光下,主角团口中无所不能的“轨迹预测者”,也并没有三个脑袋、八条胳膊,是个很瘦削的年轻人。
和常人不同的地方,大概就是那双清秀的眼睛,有种异样的黑,漆黑得不掺杂质,近乎空洞。
2603的衣领被对方扯住,那双手的力道剧烈到失控,将他重重搡到墙上。
“你不就是想回来?想让我们知道没你不行?你要证明这个,对我们说就行了——为什么要牺牲掉克洛?!”
“他被地底下那些老鼠折磨了一宿,他们用致幻剂,用神经性药物,什么都用了……医生说他的意识受损程度超过百分之八十,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
“对,你肯定知道……大天才嘛,脑子好用,什么都算得出来。”
人影喘着粗气,充血的瞳孔满溢仇恨,死死盯着那双硬石似的黑眼睛,像是在看什么仇人。
不死不休的仇人,死敌,杀人犯。
“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人影哑声说,“你杀了人……”
“他才十九岁,没有亲人,没有家,为了跟我们在一块儿做任务,那么多次改造手术都撑下来了。伤口疼了,他一个人咬牙忍着,我们都睡觉了,他一个人偷着锻炼。”
“他明明就那么尊敬你,可你呢?你是怎么对他的?”
“你算出来的轨迹,把他送到了地底下那些老鼠的手里……好,我们不怪你,轨迹是概率,都有出错的时候。”
“我们去营救他,联系你那么多次,为什么你不回复?”
“为什么不配合行动,为什么不做你该做的事?”
“算算他在哪,算条最优路径出来,不费脑子吧大天才?!他被那些人折磨的时候,你到底在干什么?”
“最后一次任务,到底为什么联系不上你,你去哪了?!?”
有人激动,有人劝解,混乱的推搡不停。激烈的、劈头盖脸的质问声里,2603始终沉默,仿佛找不出什么话可说。
随着关键词触发,系统后台也有剧情不断解锁。
这就是许云程所说的“我们已经想通了,不再怪他”的那件意外。
最后一次任务,2603计算出的轨迹出了偏差。
主角团在执行任务后,没能顺利撤离,负责断后的一名队员掉队,落在了那些穷凶极恶的地下帮派手里。
而后续的行动,主角团折返回去救援的时候,2603甚至更荒唐地玩起了失踪,足足两天都没有出现。
“我们问他,他去哪了。”当时在门外,许云程提到这件事,语气甚至有些古怪,“他居然说……他累了,在睡觉。”
“你信吗?”许云程问,“如果是你,接不接受这个理由?”
……
宋边霁放下电脑,轻轻打开卧室门,放缓脚步走进去。
机器人蜷在柔软的被褥里,睡得很沉,连姿势都没变过,仿佛已经透支干净意识深处的最后一点力气。
这其实是个很避重就轻的问题。
不去问为什么轨迹会有偏差,不去问所谓的“亲人挚友”是怎么相处,也不问更多细节,更多始末。
这种避重就轻,甚至不来源于主观,而是种潜意识。
潜意识里,没人觉得“2603”会需要休息,需要调整状态,似乎也没人意识到,轨迹之所以有偏差,是因为输入的数据不足。
因为没人受得了,和一个时时刻刻都在计算、清楚自己一切信息甚至隐私的半人半机器在一起。
客厅里,光线忽明忽暗。
系统还在电脑前,看那枚记忆芯片记录的画面。
芯片几经转手,大概在中途出了故障,画面全是乱序的,并不按照时间顺序排列。
地下世界错综复杂的管道里,黑眼睛的青年被反绑着手臂,蜷曲在冰冷的污水里,喉咙被切断声带,身体在药剂的刺激下痉挛,眼睛却还平静。
平静,和医院里一样的平静,好像感受已经是能关掉的模块。
“怎么还不回话?!”耳机滋滋的电流杂音里,催促声越来越急,“要不要派个人,去他那边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