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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书尧只能看出画上的女子美或者不美,他侧头问莫瑛:“你觉得这幅画怎么样?”
    以莫瑛画美人图的经验来说,她觉得整幅画从下笔、画风、用色来看都是出自一位姑娘,“这幅画下笔细腻,微末处流露出女儿家的心思,你看画上姑娘的朱唇并不是一般画师常用的朱砂着色,像是用胭脂入画,我觉得作画者应该是女画师,不过我也不敢断定。”
    范庭问薛书尧:“贤侄,你对这幅画有何看法?”
    众人看向他,他清了清嗓子,将刚才莫瑛的一番话对众人说了。
    话说完,大家沉默了,一双双眼睛看着他。薛书尧有些心虚,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不说话。
    难道他说错什么了?
    不可能,他绝对相信莫瑛对画作的鉴赏能力。
    范庭说:“我这位贤侄还年轻,大家多包涵。”
    莫瑛忽然扬声问:“敢问范先生,我家公子说错什么了吗?”
    另一人答道:“他前面说的都不错,就这最后一句大错特错,这幅画绝不会是女子所画。”
    “为什么?”莫瑛的声音有些不满。
    “女人的画怎么能登大雅之堂!”
    “女人的画怎么?名画还分男人或是女人所画吗?”
    “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能识得几个字就不错了。你想替你家公子争回面子,也要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莫瑛登时怒火烧心,还想争辩几句。有下人来说:“老爷,外面有位薛绵薛老爷来访。”
    范庭说:“快请,不,我亲自去,诸位稍等片刻。”
    薛绵竟然追过来,薛书尧内心忐忑不安,拉了拉莫瑛低声说:“我们先走吧。”
    “你不是说你爹身子不舒服吗?”
    “此事……说来话长,我回头跟你解释,我们先避一避吧,”薛书尧恳求道,他不是怕薛绵当众责骂,而是怕薛绵见到莫瑛和他一起会迁怒她,到时候以莫瑛的性子,闹僵了就一发不可收拾。
    “好吧,”莫瑛见他一脸为难,只好答应。
    范庭把薛绵迎进来,“贤侄说你染了风寒,身体不适,其实不必亲自来这一趟。”
    薛绵心里已经将薛书尧这个逆子骂了千万遍,但面对外人又不好当众拆他的面子,只好说:“小事而已,已经无碍了,犬子是不是已经到了?”
    “正是,里面请。”
    进了前厅,薛书尧和莫瑛已经提前走了。
    离开范府,薛书尧长舒一口气,总算逃过一劫。
    莫瑛还在为刚才的事闷闷不乐,他安慰她:“不用理会那些人说的话,他们是没见过你的画,才会那样说。”
    “我想一个人静静。”
    她踽踽独行在喧闹的大街上,周身的人来人往与她格格不入,薛书尧也与她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
    薛绵在客栈见到薛书尧,真是恨,自己怎么会生出这样一个草包儿子,“今日真是丢尽了我的脸!”
    范书尧自知有错不敢反驳,耸拉着头,任凭老爹训斥。
    “那是什么地方?范庭的清品斋!你竟然说得出女画师三个字。”
    “女画师怎么了?爹,我不明白。”
    “范先生千幸万苦得了一幅画,你竟然说是女画师所作,你知不知道,这对他来说简直是种侮辱。还好他不计较,不然你叫我以后怎么面对他。”
    “有没有这么严重?莫瑛也是女画师。”
    “又是莫瑛!你是被她迷了眼了!”薛绵气得想抄起手边的杯子朝他扔过去,忍了又忍,他问:“范先生说你身边还跟了一个书童,你出门时管家说你没带一个随从,那个书童是不是莫瑛?”
    薛书尧不敢答话。
    薛绵之前想不通的事,这下全明白了,“你偷画,偷请柬,都是为了她?还谎称我染风寒生病,你怎么不干脆说我死了!”
    “儿子错了,下次不敢了。”
    “明日你就跟我回去,以后再敢见她我打断你的腿!”
    这时,莫瑛在外敲门,“书尧。”
    薛绵听到这个声音,脸色一沉,还没开口。薛书尧赶紧去开门,用身子挡住莫瑛视线问:“你找我有事?”
    莫瑛将帕子和衣裳都递给他,“还给你,衣服我穿不着,谢谢你的好意。你爹没事吧?”
    “多谢莫姑娘关心,”薛绵走出来,脸上端着客气的笑。
    莫瑛见他气色如常,不像有病的样子。他虽然笑着,但看她的眼神很冷淡,透着莫名的敌意,她知趣地说:“那我不打扰你们,先走了。”
    “莫姑娘,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请进。”
    “爹……别……”薛书尧脸上露出痛楚,他太清楚他要跟她说什么。
    等莫瑛进来后,薛绵说:“书尧年少无知,瞒着我和你一同来冀州,这一路上你们二人孤男寡女同行,实在不像话,传出去对莫姑娘你的名声不利。我薛家在笾洲也算有几分薄面,等回去,我就让书尧纳姑娘为妾,定不会让你吃亏。”
    这话说完,薛书尧连忙说:“爹,纳什么妾,要娶,我也是娶莫瑛为妻。”
    薛绵说:“你大姐是镇远侯小公子的夫人,你二姐是宫中妃嫔,你将来的妻子也只能是名门之后。”
    莫瑛觉得被脸上被狠狠扇了一耳光,她说:“薛老爷,你恐怕误会了,我和书尧只是朋友结伴而行,并无其他。”她看向薛绵,“多谢你这一路照顾,我走了,后会有期。”她毅然转身,没有一丝不舍。
    “莫瑛,莫瑛……”薛书尧叫她,她头也不回。
    薛书尧觉得胸口被狠狠砸了一下,眼底泛起酸涩,从前所有的希冀都在这一刻化成泡影,他此后连奢望都不可能再拥有了。
    薛绵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以莫瑛高傲的性子,怎么可能会甘心进薛家为妾室,所以他才故意说出那番话。
    但莫瑛这件事也提醒他,该给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找一个贴身服侍的人。
    第46章 失画 (14)
    冀州分别后,薛书尧回了笾洲,莫瑛却不知去了哪里,千山画铺只有莫千禾一人守着。薛书尧将莫瑛的画全买下来,他什么也没说,也从来不问莫瑛现在在哪儿,有没有写信回来。
    半年后,薛家发生了两件喜事,“薛书懿”入宫,被封为庄嫔,“薛书菀”出阁,成为谢少渊正妻,薛家从此青云直上,不仅大富,更是大贵。
    薛绵本想让两个女婿给薛书尧随便弄一个官做做,但是薛书懿和薛书菀轮番劝阻,薛书尧文不成武不就,除了吃喝玩乐,为人既无心机又易被骗,实在不适合官场,不如就做个富贵闲人,反正他这辈子是什么也不用愁。
    薛书尧自然是乐得清闲自在,薛绵看他没出息的样子,也只好作罢,张罗着准备给他先纳一房妾室。
    薛书尧听凭安排,成亲前一日,他跑去千山画铺让莫千禾替他画十六幅画,一幅一千两。
    莫千禾看着眼前十六张巨额银票,震惊问道:“画什么?”
    “画莫瑛,从一岁到十六岁,这世上也只有莫大叔你才能画出来。”
    莫千禾沉默了半晌,摇摇头说:“画不了,莫瑛小时候的样子我也记不清了。”
    “那你记得多少就画多少。”
    眼前这个人明天就要成亲了,可他脸上却看不出半点喜悦之情。
    “薛公子,莫瑛不值得你这样,你还是收回银票,明日好好成亲。”莫千禾将银票推出去。
    “莫大叔这是我的事,你只管画就好,就当是给我留个念想。”薛书尧笑了下,笑得惨不忍睹,“三个月后,我来取。”
    莫千禾叹了口气,答应下来,他回到后堂狭窄的画室,莫瑛正在收拾画册。
    后堂与前铺只隔了一扇薄薄的门,莫千禾问:“你都听到了?”
    “听到了。”
    “你是为他回来的?”
    莫瑛摇头:“爹,我大半年没回来看你,惦记你。”
    “薛公子对你有心,只可惜……”
    “爹,我只把书尧当朋友,你别想多了。”
    莫千禾看不出她说的是真是假,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她不会太过难受。只是刚才他如果没有老眼昏花,莫瑛脸上闪过了一丝落寞。
    “阿瑛……”
    “爹,那十六幅画让我来画。”
    明烛下,莫瑛铺开了一张宣纸,她拿起笔勾勒出一个女子的面庞,描摹她的五官时,她不知是该画她喜,或是怒,抑或是哀怨。
    她转头看向铜镜中的那人,神情平淡,无喜无嗔。
    她画过许多女子的容颜,却画不出此刻自己的样子。
    此画是要送人,那应该画自己高兴的样子,可是好像没有什么值得高兴之事,她对着镜子笑不出来。
    她斟酌了许久,最终将这张未完成的画撕掉,重新铺开一张宣纸画起来。
    几个时辰后,她停下笔,望着已完成的画作,画上的女子长发束起,只露了一个侧脸,她背起手仰头望向结满累累桃子的桃树,看不出神情如何。
    莫瑛几乎不眠不休地赶出了十幅画,她把十幅画封进一个箱子里,交给莫千禾,“爹,三个月后,你就把这个箱子交给书尧。不过里面只有十幅,他应该也不介意,他说过,记得多少画多少。”
    莫千禾看她床上放着已经收拾好的包袱,“你又要走了?”
    “嗯,这次离开可能会有一段时间不回来了,爹,你照顾好自己。”
    “我没事,可你一个人在外面,万一有什么事……”
    “你放心,我会小心的。”
    莫瑛这一走就是五年。五年里,她走遍大江南北,跟随不同画师练习画画,从山水鸟兽、到草木阁楼,取百家之长,融入她自己的笔法。渐渐的,她的画自成一派风格,隽朗疏狂间不失细腻天真。
    二十二岁的莫瑛得了清品斋范庭的评语,“后生可畏,大有可为”。此评语一出,她的画立刻为人争抢,飙到极高的价格。而莫瑛本人极少露面,非知己好友,连她的面都未曾见过。她流到市面上的画作也不多,于是各类赝品,模仿之作纷涌而出,其数量远远超过原画作。
    当然,这一切都是在众人不知莫瑛为女子之前。
    莫瑛的名声传到京城皇宫,连皇帝都对这位画师产生兴趣,下令召他入宫一见。
    御花园中,如今已经是庄妃的“薛书懿”陪在皇帝身边,想着一会见到莫瑛,她既激动又有几分紧张。
    宫人引着莫瑛过来,他身材不高,瘦弱单薄的身体套了件崭新的湛蓝色袍子,显得既儒雅又精神。
    他撩起袍子跪下:“草民莫瑛,拜见陛下娘娘。”
    “抬起头让朕看看。”
    头顶传来威严的声音,莫瑛心如擂鼓,缓缓抬起头,摄于龙威,她垂下双眸,不敢看眼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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