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安静得只听得见车外绵延不断的雨声,助理透过后照镜看了一眼后座正闭眼养神的程尧,迟疑一会,还是将上车前就问过无数遍的问题再次吐出,「哥,你确定你真的不去医院吗?」
「确定,闭嘴,专心开你的车。」程尧睁眼迎向对方的目光,原本就因为疼痛而逐渐丧失的耐心,如今已经所剩无几,助理见此只能摸摸鼻子,顺着程尧的意思送他回家。
程尧看着车窗外的大雨逐渐出神,脑海中不由浮现今天发生的事情。今天看见严浩晋的第一眼,他其实没认出他来,只是站在严浩禎身后看着两人亲暱的互动,和她脸上藏不住的喜悦笑容,不自觉地紧握了拳头。
他不想亲眼看严浩禎上别的男人的车,却连阻止的资格也没有,第二眼、第三眼,程尧忽然察觉男人的面容和严浩禎有几分相似,直到严浩晋气冲冲朝他走来,记忆里曾经稚嫩的少年才终于和眼前的男人彻底重叠,一拳将他重新打回那场地狱,这八年来他日日夜夜都无法摆脱的地狱。
严浩禎出事那天,他拍完夜戏后提早回家,进门时明明看到严浩禎的钥匙还在玄关,应该没出门,但他绕了房子一圈就是没看到她的人,程尧皱眉边解外套边走进房间,直到听见浴室里的水流声才放下心来,转头进衣帽间换了一套居家服出来。
当程尧正想去客厅时,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浴室的水流声大得不像是淋浴的声音,反而像洗手台或浴缸装满水后崩堤宣洩而出的流水声,未曾间断的水声匯集成不安的情绪流进程尧心里。
台湾连续几个月梅雨短缺,再加上颱风久未登陆,导致严重旱灾,有不少县市轮流停水,他们虽然不是限水地区,但本来就节省的严浩禎,在水费上涨后几乎只有淋浴而已,怎么可能人在里面,还放任水这样流?
程尧念头一转,也许是严浩禎出门前忘了关水也说不定。前一秒自我安慰的想法,在转动门把的那瞬间,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门是反锁的。
程尧想都没想用力敲打起门来,「严浩禎!你在里面吗?快点开门!严浩禎──」
「严浩禎!你再不开门,我就要把门砸了!」见里面迟迟没有回应,程尧也管不了这么多,拿起一旁梳妆台的椅子就往厕所门用力砸下去,将门砸出一个洞,也不管手挤不挤得进去,任由尖锐的塑胶片划伤手臂,反手就开门闯入浴室。
一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程尧看傻了。只见浴室的水还在流,被水冲淡的血水淹满了整个地板,而严浩禎就靠着浴缸边,泡在血水中失去意识,若不是浴池里的顏色太过吓人,他大概会以为她只是泡昏了而已。
湿润的墙壁再也撑不住额头,下一秒严浩禎就整个人滑进浴池之中,被水淹没口鼻,却没有半点挣扎的动静。
程尧见此立刻衝上前将她整个人从浴缸抱起,任凭血水沾染上他的衣服,一手抽浴巾包覆她的裸身,一手拿毛巾用力压住她已经发紫的手腕,接着抱起严浩禎,拿钥匙就往停车场狂奔,急驶到离家最近的医院急救。
「准备手术室。」凌晨当班的护士看了一眼伤患情况后,立刻边对同事喊叫边推病床来接人。把人送进手术室后,护士拦住本想跟上的程尧,问起患者的详细情况,「大概几点割腕的知道吗?」
程尧一身狼狈,脸上也全是茫然的神情,摇了摇头,「我昨晚不在,早上发现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
「基本上割腕致死率不高,目前还有呼吸应该是没伤到动脉,只是她泡在水里太久,失温情形比较严重,要是再晚半小时就来不及了,等等会先帮她急救做缝合手术,避免伤到神经太晚接回,你先在这稍候。」护士简单说明状况后,就丢下他离开了。
程尧坐在原地,神色仓皇。还没看到严浩禎清醒以前,就算听见医护人员的保证,他也无法放心,到了这一刻依旧紧绷的情绪都在提醒他,刚刚一路上有多么马不停蹄,哪怕一秒他都在和时间抢人。
「程先生,严小姐状况还好吗?」跟在后面的警员走近,见程尧魂不守舍,好意关心。
程尧说不上话,只是勉强吐出一句「谢谢」。
假日的清晨,路上没什么车,他又赶着送严浩禎来医院,情急之下闯了红灯,被巡逻警察拦下。程尧摇下车窗后,正要盘查的警察见他满身鲜血,后座的人又昏迷没有意识,赶紧帮忙开路护送他们到医院。
「虽然不开罚单,但还是要麻烦你帮我留一下纪录。」警员也知道这时间点说这些不太对,但他还有勤务要忙,急着离开,只能硬着头皮要求道。
程尧没有说话,接过纸笔填写起资料。
警员看他只有一个人在这,想知道还有没有他能帮忙的地方,好心关切道,「你联络严小姐家属了吗?需不需要我们这里帮忙通报?我刚刚看系统,先前严小姐有报过遗失,那时候有留下联络人资讯。」
程尧手一顿,他没有想过严浩禎有家属,应该说,交往这半年来她很少提家里的事情,也很少说自己的事情,他也就理所当然地没想过她有什么家人朋友,彷彿严浩禎打从出生就是孑然一身的存在。
「程先生?」警员看他没有反应,出声唤了一声。
程尧沉默片刻后回答,「麻烦了。」
警察离开后,程尧独自在手术室外等着,不晓得过了多久,忽然感觉有人朝这走来,抬头还没看清楚来人,一个拳头就将程尧整个人打倒在地板上,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少年气愤地吼着,「你到底是怎么照顾我姊的!可以照顾到人自杀!」
程尧看着压在身上的人,一夜没睡本就恍惚的神智,在这一秒的混乱后更加混浊,让他连推开对方的想法也没有,只是听着严浩晋被人拦阻的争吵声,像个局外人一样低头笑了。
正当严浩晋和童采姿还没搞清楚他到底在笑什么时,只见程尧昂起头,笑着笑着,摀着脸就哭了。
这一切都太过荒谬了,也许是因为太过可笑,他才会哭吧?他们真的是恋人吗?这一刻连程尧都很怀疑他们度过的每一天,或许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从看见她躺在浴室里开始,到现在他挨了揍跌在手术室外,无论他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她自杀的理由。
看见严浩晋后,程尧才发现他想不出理由好像也不需要多意外,他连严浩禎有弟弟这件事都不知道。明明是日日夜夜睡在枕边的恋人,他却比她的经纪人更不了解她。
不对,现在也许连经纪人都不了解她了,他明知道经纪人等同于艺人的另一双手,他却亲手将她的手砍断了。
所以当严浩禎说出那句分手时,他没有第二句话。如果在他身边她只有死才能快乐、才能自由,他除了放手,别无选择。
哪怕那绵延不断的水声,最后全匯入他耳中。只有他还在那一天反覆轮回,未曾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