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姝顾不得脚伤,半跪坐在地上,把孩子拢在身前。
想到这孩子的遭际,好话说了一箩筐,还是无用,她心疼得厉害,想着岔开些话:“诶,兔兔呢,你今天喂它了吗?”
哭声低了些,小脸上泪却不减。
“怎么回事啊你?!”急闷中,她下意识抬头白了眼门边的男人,远远瞧见韩顺抱着药箱过来时,又垂首冷道:“这里庙小,不留君上了。”
男人哽住,僵立在门边,却为她方才一个白眼翻得心意催动,肝肠柔转,垂眸出神地望过去。
好一番安慰,在赵姝指天立誓地保证不会扔了她后,二丫终于有了止哭的势头。
却在几人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小丫头突然抽噎着怯怯问道:“我好想娘亲,呜呜,姐姐,你能不能做我阿娘,呜……”
这话一出口,赵姝蓦得顿住。
连她自己也诧异,会被这么个小孩儿问题问住。
不忍伤害孩子,她只是顿了片刻,便口是心非地温和笑笑:“也好,莫哭了,你唤我一声。”
“阿娘?”脆生生一记里又带着些气弱。
“嗯。”替她擦干净泪,赵姝捏捏她脸,“以后可不许再喊错。”
等她坐上马扎包完脚踝时,抬眼觑见嬴无疾竟是还未离开,他身上蹭得灰扑扑的,竟是从东屋里提了把笤帚出来。
她是真的不想再与从前的生活有任何瓜葛了,可这人一身灰收拾陋院的模样,瞧着却也叫人有些挪不开眼,好像他同她一样了,也只是这医馆里三餐粗饭素衣的寻常人。
视线相触的一瞬,她下意识地避开。
药炉子熄火的时候,便听到他在老树下对二丫说:“要不要坐秋千玩?”
第110章 终章4
她在厨下斟了药, 就听着外头院子里二丫脆生生嘶着嗓子道:“阿翁会给我搭的,不要你。”
一直到院子里摆了朝食,嬴无疾依旧没走。短短一二刻功夫,他就把荒弃已久、杂乱不堪的东屋和二楼给拾掇了出来。
回来的路上, 他们就达成了共识。殊途道逆, 他允诺不会再来迫她。这会儿子倒也真没来扰她, 拾掇完屋子,就盯着个二丫捡着话问。
他从腰间扯下个剔透玲珑的玉坠子,摊着掌要送。
小丫头一口闷下新药, 睼一眼坠子,便飞也似攥进手里。“什么破石头!”她故意把嘴里一颗甜杏嚼得吧唧响, 收了这见面礼, 只仍旧防贼一样同他对峙。
赵姝心下好笑, 一面归置药材时, 又免不得板起脸说教:“鲐儿, 不可无礼,小孩子要守规矩的。”
这孩子心性不一般, 若不教导, 将来可别往歪路上长。
却不知,她这一本正经的板脸,鼓着脸没半点气势。二丫反嘻嘻笑着地腻过去, 丝毫没怕的。
赵姝有些不惯, 却还是把二丫搂住, 在她小胳膊上捏了把, 觉着手感上还是大野兔要好的多。
门外有病人张望, 嬴无疾看了下日头,伸过手去硬是揉了下二丫的脑袋:“无妨, 小孩子太迂不好,多向你阿翁学学。”
玩笑过,他抬眸深深地看向她,正色道:“我要去郡治几日,若有事,壬武在别苑。”
语调缓缓,错也不错地看着她,晨曦透过树影碎金般洒在他碧眸白发间,脉脉眼底暗揉进千万般柔和。说完话,薄唇轻扬,朝她清浅温和一笑。
原本还有些目光躲闪的赵姝,一抬头,叫他这一笑,恍惚起来。
这一笑,收尽了全部气势凌厉,卸下睥睨算计,若凛冬冷香、月下幽昙,沁得她一颗心清凉温软,犹如饮了冷酒般。
一霎迷蒙,她忙收好心神,只是随意地朝他点了点头。
……
一晃月余过去,嬴无疾再没来过。
她将泾武周遭的山野一一探过,诊病制药日子流水一样忙碌。县里酒肆的米酿酒香清冽,偶尔夜饭得闲时,她又开始饮一二盏。
酷暑夜蝉鸣聒噪,喝的出一身透汗,心口里却莫名空落落的。
二丫用了新方子,病根除了,日日缠着韩顺去集上玩儿。一老一小两个在街上碰着了被罚作城役的公孙氏,好一顿纠缠后,有不明因由的路人指着二丫骂不孝的。二丫被衣衫褴褛的公孙氏挠破了胳膊,韩顺可顾不得路人的指点,当场一块烂泥糊到公孙氏叫骂不休的嘴里,把这老婆子的恶行嚷了出来。
那日回来后,二丫变得沉默,也不爱再去集上玩了。
因了几十年前早夭的女儿,韩顺对这孩子是宠到了骨子里,便对赵姝说了想去咸阳宫谋差使的念头。
巧的是,那天县府里来人递信,说是先前那位楚国游医也去了咸阳。
尽管猜得了其中关联,赵姝也不甚在意。
思虑再三后,她把树底下的五十金挖出来,去县府里办了路引。
去咸阳而已,没甚要紧。
毕竟,这世上五欲悲喜,都不会再入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