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依依不仅自己玩具特别多,家里奢侈地装了空调,还没有爷爷奶奶啰嗦管束,村里的小孩都爱来她家蹭冷气玩儿,也自愿认她当“大姐头”。
不过现在她家没开空调。
白色瓷砖地上铺着花花绿绿的泡沫拼图地垫,上面杂乱地丢着五颜六色的小玩具,有金属陀螺、小汽车,也有塑料娃娃、水宝宝,垫子旁还有几只散乱的小拖鞋。
沙发前的大屁股电视机还在播放少儿频道的《神兵小将》,问雅正试图感化小怪兽;
麻将桌上的深绿色麻将牌被堆成类似城堡的形状;
天花板上的风扇吱呀吱呀慢悠悠旋转,送来阵阵微弱的凉风。
好像就在他进门之前,这里还有一群躲午睡的小孩子聚在一起偷偷疯玩。
“依依?”卞景和莫名不安,放大声音,“表爷爷?表奶奶?你们在家吗?”
说起来依依家和他们家其实并没有什么亲戚关系,不过因为是邻居,她家又有钱,他爷奶还是让他管人家长辈叫表爷爷表奶奶。
仍旧是死一样的寂静。
只有卞景和单薄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客厅里。
“表奶奶、依依?你们在家吗?表奶奶?喂喂?”
不应该啊。依依她奶奶有回来午睡的习惯,但睡觉特别浅,他们这些小孩玩起来经常不小心吵醒她,每次都要挨好一顿臭骂。
诶,没人在吗?
卞景和带着疑惑在一楼找了个遍,没见着人影,仍旧不死心,又去二楼挨个敲房门,确认还真没人在家。
出于礼貌,他不好意思直接推门进人家房间。但表爷爷表奶奶睡觉很浅,依依也不是那种故意不出声吓唬人的顽皮小孩,如果真的在家,听到敲门声肯定会应的。
所以是真的没人?难道出去吃酒席啦?是不是奶奶刚刚说的伟琴婶婶家里?
但厨房灶上还有镂空菜罩盖着的午饭,热水壶刚刚跳闸还在冒气,二楼表爷爷表奶奶房间里还咿咿呀呀地放着《三请樊梨花》……
就好像、就好像上一秒还有人正生活在这里,现在却如烈日下的水滴一样,瞬间蒸发得不见踪影。
一股巨大的恐慌攫取了卞景和的心脏。
他用力摁住胸膛,试图压下这没来由的心慌。
“说不定,只是她爸妈来接她们去城里玩了呢?”
卞景和是知道的,依依的爸妈每年暑假都会回来,接依依和她爷爷奶奶去外省旅游几天。
他下意识忽略了种种不合理。
“先去葡萄田里找爷爷奶奶吧。”他自言自语,迅速逃离这死寂的小洋房。
村里的田地和山头都是按照户口分的,卞景和一家的户口早几年前迁到了县城,他家能分的地自然就少了。
村里为了做补偿,给他家重新分的田在后山一块缓坡上,是块适合耕种的好地。
卞景和晕乎乎地顶着毒辣的太阳,一路快速跑到田地里。
单调高亢的蝉鸣声仍旧持续不断,仿佛没有尽头的瀑布一样从树叶间倾泻而下,扰乱局中人的神志。
卞景和甩甩脑袋,压下呕吐的欲望。
一路上都没见到熟悉的人,连平时成群结队的土狗都没见一只,他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
快点、快点去找爷爷奶奶——
他爷爷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镇上都出了名的,他侍候的庄稼长势总是最好的,收成也最好。
前几年爷爷查出肝癌早期,做了个肝大部切除,子女们不许他再多劳累,这才下地下得少了点。
他家有种甘蔗、玉米和水稻,但最多的还是葡萄。
这个时候的葡萄已经爬藤,地里搭着白色的塑料大棚。卞景和灵活地钻进棚里,在田埂上奔跑起来——
“爷爷——奶——你们在哪——”
他扯着嗓子叫喊。爷爷一般就住在棚那头的小屋里。说是小屋,其实也就是一张板床和一堆生活杂物,连个隔板都没有。
再一次地,没有任何回音。
卞景和的心逐渐下沉,等他跑到小屋一看,爷爷果然不在。
床边上的小板凳还摆着一瓶自家酿的烧酒,小酒盏里倒了一半,似乎主人刚刚放下酒杯离开。
不不不……那奶奶呢?对,她不是说来地里帮忙打农药了吗?背着那么个重重的农药桶,还能走到哪里去?
“爷爷——奶奶——”卞景和一边叫着,一边急匆匆跑遍了整个大棚。
可还是没有。没有一个人影。
棚里太闷热,热得人更加晕晕乎乎,眼前都好像出现模糊的重影。
卞景和不得不放慢脚步,揉揉酸胀的眼睛,忍住哽咽的欲望。
他不敢停下来,哪怕细细的双腿已经和灌铅似的沉重,小小的肺脏和气管被热空气灼烧,也不敢彻底停下来。
我好像,又变成一个人了。
等等,我为什么要说“又”?
为什么下意识觉得这种情况在不远的过去,已经发生过好几遍了?同样的猝不及防,同样的无力阻止。
思索片刻得不到答案,卞景和只能将这个疑问暂时抛之脑后。